第 89 章
戴譽抬手在鼻子上擦了擦, 奇怪地問:「你到底怎麼啦?
剛剛外婆跟你說什麼了?」
聞言,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 夏露瞬間炸毛:「什麼也沒說!你亂想什麼呢?」
「……」戴譽摸摸鼻子, 無辜道,「我這不是隨便問問你嘛,你吼什麼吼。記住本站域名」
夏露簡直後悔死了, 剛才真不該聽外婆說那些, 搞得她現在都無法直視戴譽了……
將他的手扒拉下來,夏露只簡單搪塞道:「剛剛外婆說, 讓我以後每個周末回家來住。」
「那我豈不是在周末見不到你了!原本還想不上課的時候帶你出去玩呢……」語氣悶悶的。
「外婆說, 你可以跟我一起回來玩。」
戴譽振作起精神, 驚喜道:「我也能在這裡住啊?」
這院子這麼大, 給他騰間屋子應該不難。
「想啥美事呢!只是讓你白天來玩……」夏露無情呲醒他。
若是把他弄到家裡來住, 估計外婆她老人家要睡不好覺了。
戴譽單手掐腰, 用另一隻手在下巴上搓了搓,凝神思考片刻,方點頭道:「白天來也行。」
大不了他曲線救國一下嘛。
午飯的飯桌上。
外婆雖然苦口婆心地勸夏露與戴譽保持適當距離, 但是她本人對這個未來孫女婿卻十分殷勤。
不但一直熱情地幫他夾菜添飯, 還仔細詢問了他們這幾天的校園生活。
提及校園生活, 戴譽的尾巴就恨不得翹到天上去, 他看似抱怨, 實則臭顯擺道:「哎,數力系的課業比較繁重, 原本我不想當幹部的, 不過, 系黨總支的副書記親自找上了我,讓我當團支書。」
外婆捧場地笑道:「好好好, 能當上幹部,說明你在政治上漸漸趨於成熟了,這是組織對你的信任。」
「是的。
而且我現在還只是預備黨員,尚在考察期。」
戴譽繼續低調地炫耀,「還是得服從組織安排的,我尋思,能夠當上團支書,也是為同學們服務的好機會嘛。」
夏露一點也不想接他話茬,那副眉飛色舞的樣子,實在沒眼看。
但是她雖然不接話茬,卻架不住對方找茬。
「我剛才都忘了問你,」戴譽轉向她問,「我們系已經開始準備迎新遊園晚會的表演節目了。
你們那邊怎麼沒動靜,不用排練嘛?」
按理說,夏露有個藝術特長,最少也能當上班裡的文娛委員的,當上了幹部當然得組織同學們排練節目。
不過,今天還能跟沒事人似的往外婆家跑,難道什麼職務也沒撈到?
夏露雲淡風輕道:「哦,這次不用我表演節目,我把工作安排好以後,就請假回家了。」
外公外婆同時欣喜地問:「我們露露也當上幹部啦?」
「嗯,也是團支部書記,」夏露一面給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的一對小表弟夾菜,一面解釋,「我們系是個小系,新生不太多,沒幾個黨員,所以我這個共青團員就被任命為團支書了。」
戴譽抓住時機狠狠恭維了小夏同志一番,才問:「你們班表演什麼節目?
你的手風琴演奏水平那麼高怎麼不讓你去呢?」
「可能是排個小型話劇吧,我沒太關注。」
夏露輕描淡寫道,「昨天有老師找我談話,要我擔任迎新遊園晚會的報幕員。
既然要當報幕員,就只能先放棄系裡的活動了,畢竟時間有限。」
戴譽:「……」
總是被女朋友不經意地秀一臉。
「我以為我們班出了個年級黨支部書記,就已經夠厲害的了。
這樣看來你可能比她還厲害。」
戴譽給她豎大拇指,還把叮鈴鈴的光輝履歷說了一遍。
夏露停頓片刻沒吱聲,繼續悶頭吃飯。
外婆卻貼心地接話:「我們乖囡從小就是班幹部,學校里組織文藝演出的時候經常讓她去報幕的。
即使去了你們那邊上高中,她也是一直當幹部的。」
語氣頗為驕傲。
「厲害厲害!」
戴譽點頭保證道,「你放心去當報幕員吧,到時候我帶領我們班男生使勁給你鼓掌喝彩!絕對讓你全場最有面子!」
夏露最怕他弄這個了,趕忙出言制止。
當初這廝帶領機械廠的一幫小流氓在牆頭吹口哨的情景,讓她至今記憶猶新,甚至可能會記一輩子!
她可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戴譽心裡還惦記著別的事,所以吃過午飯以後,逗著夏露二姨家的那對雙胞胎小表弟玩了一會兒,便對她建議道:「反正你也不用回學校排練演出,乾脆今天晚上就在家住吧。
明天再回學校也是一樣的。」
夏露有些心動,她還有好多話沒跟外婆說呢,確實不想走。
「我幫你去你們宿管那說一聲就行了。」
見她意動,戴譽繼續攛掇,「下次再回來就得是開學以後了,到時候萬一系裡又臨時組織活動,還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
「那你自己回去小心點。」
很輕易地就被說服了。
從何家的四合院出來,戴譽將想要送他的夏露勸了回去,自己在胡同里轉悠,三拐兩拐就摸去了那個大資本家的院子。
不過,他這次沒有直奔後罩院的院門,而是順著西院牆往南走,經過正門時,看到門口掛著一個白底黑字的單位門牌——「國營北京恆榮金筆廠」。
上次就聽那拉房纖兒的說過,這資本家的五進四合院,前四進已經被收歸國有了,正在等待出租。
看來如今這四進的院子都已經租給金筆廠了。
這會兒四合院的街門大敞著,偶有工作人員從前院匆匆經過,隱約能聽到一點機器工作的嗡嗡聲。
見他在門口徘徊,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中年人主動走出來問:「同志,您找誰?」
戴譽客氣笑道:「我不是來找人的,只是好奇過來看看,上次來的時候,這院子還是閒置的呢。」
「哦,那您應該挺長時間沒來了吧,我們廠元旦的時候就搬過來了。」
見他耳朵後面別著煙,戴譽從兜里取出自己的煙讓給他一支,給兩人都點上火,他才問:「你們廠子規模不小吧?
居然能租下這麼大一間五進院子!」
「哈哈,還行吧,三百多人,四個主要車間,只租了前面的四進,最後面那一進不是公有的,我們沒租。
不過,四進也夠用了。」
那中年人笑道。
「你們這廠子跟最後一進的住戶挨得那麼近,人家不嫌吵啊?」
戴譽叼著煙故作好奇地問。
「大機器都在前院放著,後面才是加工手作的地方,後院基本聽不到聲音。」
中年人解釋道,「而且,後罩院那邊好像沒什麼人住,反正沒人反應問題。」
戴譽站在門口跟人家一起抽了一支煙,想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才與對方告辭。
轉身順著四合院的街門往東走,沿路走過長長的東院牆,終於來到了後罩院所在的那片區域。
這會兒正是工作日的下午三四點,走在胡同里,能聽到兩邊牆內有人說話的聲音。
但是胡同里基本沒什麼行人。
戴譽慢騰騰地走著,按照記憶中的位置,一塊磚一塊磚找過去,直到快走到東院牆和北院牆的交匯處了,才停下腳步。
不動聲色地四下打量一番,發現附近確實沒人,便迅速蹲下身,在目標的兩塊青磚上敲了敲。
這兩塊磚不但被嚴絲合縫地嵌在牆內,而且發出的敲擊聲也與周圍的青磚完全不同。
心裡有了底,戴譽沒再耽擱,起身繞去後罩院的院門,在門牌號附近掃了兩眼,便打算離開了。
溜達著往外走,眼看快到街面了,迎面看到個戴袖箍的大媽。
戴譽主動與那大媽打了招呼:「李大媽,好久不見啦?」
李大媽被他主動搭訕,還有點懵。
嘴裡「哦哦」地答應著,客氣地說:「您好您好,好久不見。」
時隔大半年,李大媽早就忘了他是哪號人了,心裡還在嘀咕,這人是誰啊?
「嘿,您咋把我忘了呢?」
看出她的疑惑,戴譽不太高興地說,「我可是剛一打照面就認出您了!」
他提醒道:「去年,我來北京出差幫人送東西,卻在胡同里迷了路,當時幸虧有您好心地把我送到了地方。
我心裡還記著呢!」
李大媽畢竟年紀大了,即便被提醒了,也沒想起來他是誰,不過單只看他這張臉的話,確實隱約有些印象。
遂也不再去想這人到底是哪個了,只客氣地問:「哦哦,您又來北京出差了?」
「呵呵,不是出差,我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呆在北京了。」
戴譽從褲兜里掏出自己剛到手的學生證給她看,「我今年考上咱們北京的大學啦!」
李大媽將學生證拿遠,眯著眼睛看了上面的內容後,語氣瞬間熱情了許多:「您這是考上京大啦,恭喜恭喜啊!」
爾後,她順勢問道:「您今天過來是有事?」
「還真有點事,」戴譽苦惱地說,「我想在這附近租間房子。」
「呦,那可不容易。」
李大媽解釋道,「這一片都是老街坊了,各家的院子基本都是私有的。
公有的房子也都租了出去,而且都住得亂糟糟的,早擠成大雜院了。」
「您對這一片街道的情況了如指掌,您再幫我想想,附近有誰家的空屋子出租不?」
「咱們這個胡同肯定是租不到的,要不您去別的街道看看?」
李大媽尋思半天搖搖頭,又問,「您在大學是有宿舍的吧,還租房子做什麼?」
戴譽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我對象家在這一片,周末她都要回家來住,我雖然白天能跟著回來,但是晚上總不好住到她家裡。
畢竟還沒結婚呢,那樣對她影響不好。」
「我們平時上課挺忙的,只有周末能碰個面,所以就想在這附近租個屋子,偶爾晚上可以在這邊住下。」
他頓了頓又道,「而且我從老家帶來了不少學習用的書籍資料,寢室里太小了,根本放不下,租個屋子,也能把我那些書拿出來晾一晾。」
李大媽理解地點頭。
戴譽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問:「剛剛我跟金筆廠的一個大哥聊天,他說他們後院那個屋子是空著的,建議我去租那個,您知道那間屋子嘛?」
「知道,確實是空著的,偶爾會有個老頭過來住。」
李大媽頷首。
四下瞅了瞅,戴譽湊過去小聲問:「李大媽,我聽說那房子是大資本家的,租他家的房子會不會有麻煩啊?」
「資本家的房子收歸國有以後,就是國家的房子。」
李大媽耐心解釋道,「至於那個後罩房,是資本家臨走前贈給老僕的。
那老頭也是被剝削被壓迫的勞苦大眾中的一員,租住無產階級的房子能有什麼麻煩?」
戴譽受教地點頭,卻還是不太放心地說:「李大媽,您再幫我問問別人家的房子行不?
我們全家都是根正苗紅的工人階級,要是有別的房子,我才不想住資本家住過的房子呢!」
李大媽痛快答應:「行,我幫您打聽打聽,您再過來就去居委會找我。」
謝過了李大媽,戴譽溜達著找去了那個拉房纖兒的所在的胡同。
想想那位八字鬍的做派,他順路在菸酒專賣拎了一瓶二鍋頭。
八字鬍雖然年紀也不小了,但是干他們這行的,顯然要比李大媽頭腦靈光。
戴譽拎著酒瓶剛邁過大雜院的門檻,就被在院子裡跟人閒磕牙的八字鬍認了出來。
八字鬍直接起身,二話沒說,將人領進了自己的屋子。
「我就知道您還得來找我!」
他拎起茶壺,給戴譽倒了一碗涼茶遞過去。
戴譽道過謝,淺淺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直截了當地問:「您能聯繫上那位外四區8號的房主嗎?」
八字鬍沒說能不能聯繫上,只問:「您打算租房還是買房?」
「租多少錢,買又得多少錢?」
「租的話,他家那麼大的房子,每個月至少得十二塊了。」
八字鬍端著碗喝口茶,繼續道,「買嘛,至少這個數。」
伸出兩根手指。
戴譽假做不解地問:「兩百塊?」
「嘿!」
八字鬍氣得瞪大眼睛,「兩千塊!那麼大的屋子兩百塊還輪得到咱們去問嘛?」
「兩千塊也太多了吧?
頂我好幾年的工資了!」
戴譽做驚訝狀,又狐疑地問,「國家不是對個人房產交易管得比較嚴嘛,那屋子真能賣?」
「別人弄不了,我可以!」
八字鬍自信地摸摸小鬍子。
戴譽半信半疑地問:「您怎麼弄?
別是糊弄人的吧,到時候有正規的房產證嗎?」
八字鬍肯定地點頭:「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多的您甭問,保管給您辦成就是了!」
在原地立了半晌,戴譽咬咬牙,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似地說:「兩千就兩千!我知道你們有『成三破二』的規矩。
但是現在世道不一樣了,即使我能給您三個點,賣方那邊卻未必樂意給。
您儘管去跟對方談價錢,我就出兩千塊,您最後壓價壓下來多少,都是您的。」
「成三破二」指的是,買房的給拉房纖兒的三個點的佣金,而賣房的給他兩個點的佣金。
所以,一趟活兒干下來,拉房纖兒的能賺5%的佣金。
八字鬍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現在生意不好做,有個主動找上門的,他肯定得抓住。
以前,他們這個行當有個順口溜,叫「十個纖兒,九個空,拉上一號就不輕。」
跟琉璃廠那些賣古玩字畫的差不多,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這一票要是做成了,不說吃三年,能吃一年他就滿意了。
二人約定,下個禮拜天去後海旁邊的露天茶館碰面聽結果。
*
從什剎海回來,戴譽便將這件事暫時拋諸腦後了,一心籌備開學事宜。
開學典禮當天,所有一年級的新生搬著自己的方凳到大飯廳集合。
此時終於顯出了大飯廳沒有椅子的優勢。
所有桌子被堆放在飯廳四周,中間空出大片空地,瞬間將飯廳變成了禮堂。
校長、副校長都上台做了致辭,對新生們進行了一番又紅又專的勉勵,這時候的開學致辭已經或多或少地摻雜一些政治因素了。
戴譽認真聽了,也詳細做了筆記,對比從商學姐那打聽來的前幾屆開學致辭的內容,可以看出,今年的政治環境還算相對寬鬆的。
相對於枯燥的,帶有濃厚政治色彩的開學典禮,新生們顯然是更期待迎新遊園晚會的。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一群人,傍晚的氣氛明顯更輕鬆歡樂。
戴譽早早地帶著數力(6)班的同學們來到大飯廳占座,非常幸運地搶到了領導們身後的第一排。
讓有節目的同學趕緊準備節目,他則拎著相機去給夏露拍照了。
小夏同志聽取他的建議後,沒有穿特別出挑的裙子。
只選了一件短袖條紋白襯衫,搭配長及小腿的藍色喇叭裙。
這個打扮是如今常見的學生裝束。
此時,她正專心與男報幕員對台詞呢,戴譽只在遠處幫她拍了兩張,並沒上前打擾。
「戴譽,你還在這磨蹭什麼呢?」
叮鈴鈴同學從後台找過來,一把揪住他。
「哎呀,我知道了,這就過去。」
戴譽掙開她的鉗制,邊走邊問,「樂器幫我帶過來了嘛?」
「帶了,陳顯幫你拿著呢。」
數力系對於今晚的演出確實非常重視。
雖然各班也會有零星幾個才藝比較突出的同學單獨報名演出,但是數力系六個班的幹部們開會討論以後,仍是以全系的名義排練了一個節目。
大家從各班精挑細選出十來個會演奏樂器的同學,打算讓大家合奏一支曲子!
而最終被選出的這支曲子,正是那支特別歡快的,特別有節日氣氛的,聽了會讓人跟著扭起來的——
《金蛇狂舞》!
得知數力系要演奏這首曲子,學生會的負責人甚至直接將他們的節目安排在了第一個開場,打算讓他們炒熱氣氛!
校領導和學生們基本都入場了,學生會組織部的學姐,過來通知數力系的同學們候場。
於是,大家拿好自己的樂器,準備來個驚艷的亮相!
夏露與搭檔一起,按照流程,穩定發揮說完自己的台詞,介紹了第一個節目是數力系的民樂合奏以後,便向台下走去。
邊走邊往觀眾席張望,尋找戴譽的蹤影。
剛剛還看到他拿著照相機到處轉悠呢,這會兒也不知坐到哪裡去了……
心不在焉地睃巡半天,再回神時,數力系的同學們已經全體準備就緒了。
戴譽班裡那個叫丁玲玲的女同學充當指揮,動作一起,歡快的旋律便飄了出來。
等夏露定睛看清站在最後一排的大高個兒時,她直接笑噴了!
只見自稱不用表演任何節目的戴譽同學,一手拿著一個鑔,正隨著指揮和旋律,一顛一顛地打得起勁兒呢!
戴譽快要鬱悶死了!
他和陳顯純屬是被拉上來湊數的,但是這個湊數的工作卻十分重要!
陳顯負責敲鑼,他負責打鑔!
從頭到尾貫穿樂曲的始終。
管弦樂器一響,他倆就開始敲鑼打鑔,不帶停的!
雖然沒啥技術含量吧,但也很考驗他們的節奏感好吧!
儘量不去看台下觀眾的反應,戴譽讓自己完全沉浸在金蛇狂舞的歡快世界中,跟著樂曲搖頭晃腦、一顛兒一顛兒地律動……
在觀眾們,尤其是小夏同志看來,戴譽可是相當陶醉了。
一曲結束,果然如他們所願,將晚會的氣氛瞬間點燃了!
211寢室的四個男生,再加上文娛委員和丁玲玲,與其他班的同學共同完成了一次精彩的演出。
剛下了台,大家就默契大笑著互相擊掌。
戴譽雖然覺得打鑔這活兒有點跌份吧,但是圓滿完成任務以後,心裡也是很得意滴!
數力系的同學們坐回各自的座位上,觀看接下來的演出。
戴譽主要還是看他家小夏同志的,夏露每次出場報幕,他都要帶著自己寢室的幾個同學給她鼓掌喝彩。
由於他們是坐在第二排的,所以夏露在台上能將這幾人看得一清二楚。
被他們這樣特殊對待,已經有不少同學開始關注這邊了,恨得夏露牙痒痒,打算回去在跟他算帳!
節目一個一個表演下來,大家正看得入神呢,大飯廳的入口處卻傳來一陣騷動。
卻見一個年輕老師帶著二十多個外國人走了進來。
「這啥意思啊?」
陳顯小聲問,「這些人是來幹什麼的?」
待那些人走到前排來,劉小源看清楚他們的長相後,低聲向他們通報:「這些人看著像蘇聯那邊的。」
果然,劉小源的話音落了沒多久,就有人互相交頭接耳地傳遞消息——
這一隊人是蘇聯共青團來北京交流的代表團,聽說京大今天有迎新遊園晚會,特意來交流並表示祝賀的。
然而,大飯廳里被炒熱的氣氛,漸漸便冷卻了下來。
雖然大學裡大部分課程用的還是人家蘇聯的教學計劃和教材,大家從小學的外語又都是俄語,但是中蘇的關係在最近幾年已經很緊張了,誰敢跟你「交流」啊?
在這個政治敏感的年月,家裡稍稍沾點海外關係都能被隔離審查。
戴譽寢室里還有兩個活生生的例子。
他後來才知道,那個名叫李晨鵬的山東大漢,其實是貧農出身。
之所以政審沒通過,是因為他在高中時處了一個中日混血的對象。
即便兩人的關係早已因為女方的遠渡日本而結束了,但是這段感情經歷,仍是影響了李晨鵬的前途命運,剛報到就被學校通知轉系了。
所以,面對這個局面,新生們的心裡都是打鼓的。
蘇聯代表團提出來,想跟中方的青年大學生們進行交流,但是誰敢上去交流啊?
可是,拒絕與對方平等交流,又顯得中方的學生們過於軟弱怯懦,大家自己心裡也覺得有些沒面子,好像我們怕了你們似的……
大飯廳里一時有些安靜。
這個時候,即便是校領導,也不好多說什麼。
前幾年學校里就經歷過一波運動,沒有人是安全的,他的任何言論,都有可能被人誤解放大。
眼見場面陷入僵局,女報幕員夏露,也在台上等待領導的決定。
這時,坐在第二排最旁邊的戴譽,貓著腰起身,向隔著一排的那位剛表演完手風琴獨奏的女同學,借來了手風琴。
帶著手風琴走上台,對有些手足無措的夏露說:「演奏一首《祖國進行曲》吧!」
夏露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趕忙背起手風琴,調試了幾個音後,《祖國進行曲》的前奏便在大飯廳里響起了。
《祖國進行曲》被稱為蘇聯的第二國歌。
解放以後,經過中方作詞人的重新填詞,這首歌在國內便迅速風靡起來。
在場的青年學子們沒有不會唱的。
手風琴特有的穿透性的音色,讓最後一排的觀眾也能聽到音響。
戴譽這會兒也不嫌丟人了,拿著話筒,扯著他的破鑼嗓子就領唱了第一句。
「我們祖國多麼遼闊廣大,它有無數田野和森林。
我們沒有見過別的國家,可以這樣自由呼吸!」
有了他的帶頭,大飯廳里上千名新生紛紛起立,隨著手風琴的伴奏,唱起了他們所熟悉的旋律。
蘇聯共青團的代表團成員們,沒想到中國的學生們竟然全都會唱自己祖國的歌曲。
短暫怔愣片刻,便一起加入進來,用自己祖國的語言,唱響自己祖國的歌!
聽著自己幾近跑調的歌聲通過喇叭的擴音,在大飯廳上空迴響,戴譽覺得他簡直神氣極了!
以歌會友,也是一種很好的交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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