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戴譽對上趙學軍的視線後, 還回去一個懶懶散散的笑。記住本站域名

  不知是不是被這些小青年鬧得腎上腺素激增,他突然覺得, 就算得罪男主也沒什麼。

  蘇小婉那八百塊肯定是跟男主要的, 既然如此,再添一條罪狀似乎也無所謂……

  得罪就得罪了。

  人死鳥朝上,不死萬萬年!怕個球啊!

  趙學軍臭著臉, 邁出的步伐頓挫有力, 腳下揚起一陣塵土。

  「戴譽,你什麼意思?」

  他冷冷地問。

  一眾小混混不等戴譽開口, 便爭先恐後地嗆聲——

  「怎麼?

  被小姑娘甩了就想拿我們撒氣啊?」

  「就是, 有能耐你進來比劃比劃, 跟這擺個臭臉嚇唬誰呢?」

  「廠長兒子了不起啊?

  牛什麼牛!」

  方橋喊話的聲音尤其大。

  這些人平時單獨對上趙學軍這樣的天之驕子, 多少有些氣弱。

  不過當下他們人多勢眾, 而且大家都是混子, 又不在廠里上班,就算是廠長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何況他還只是廠長兒子呢!

  趙學軍不理會牆頭上這群烏合之眾, 只定定望向還跟沒事人似的看熱鬧的戴譽。

  戴譽被他凌厲的眼神盯住, 並不躲閃。

  他的視線帶著研判, 在趙學軍身上游移, 半晌才意味深長道:「趙老哥, 出手挺大方呀!」

  可不是大方嘛,一出手就是八百塊呢!

  趙學軍聞歌知意, 瞬間找到了戴譽帶領一幫小混混給他搗亂的原因。

  原來是放不下蘇小婉, 心裡賭氣呢……

  不過, 想到掏出去的那八百塊,他臉色更沉了。

  蘇小婉那女人平時看著沒什麼, 花起錢來居然這麼大手大腳!兩年就花了八百多!

  怪不得這個戴譽如此不依不饒呢!

  雖然他與蘇小婉是你情我願,不過確實是他理虧在先,搶了戴譽的未婚妻。

  聽說戴譽居然還聲稱要去省大舉報他們。

  現在正值多事之秋,為了避免惹上更多麻煩,趙學軍決定不與這群小混混一般見識。

  警告的眼神在這些人身上挨個掃視,硬邦邦地留下一句「好自為之」,便昂首挺胸闊步離開了。

  小混混們見戴譽不戰而屈人之兵,除了大呼牛逼,還紛紛起鬨讓戴譽請客,貢獻出他那兩飯盒的紅燒肉。

  戴譽笑罵了兩句,便隨他們去了。

  雖然得罪了男主,但是心裡美呀!

  戴譽將飯盒留下,囑咐二虎吃完了送回戴家去。

  離開前,躑躅片刻,他還是將啤酒廠正在招工的消息,告知了幾個年紀稍大的青年。

  「招工人數不少,你們要是感興趣,就一起去看看。

  總這麼到處亂晃也不成啊。」

  這些小混混中,有些人像原身一樣,是真的不樂意上班被拘束的。

  有些人卻是礙於沒有正經工作,不得不跟著他們瞎混,混著混著也成了小混混。

  戴譽的消息果然惹得幾人動了心,吵嚷著要與戴譽二人一起去看啤酒廠的招工告示。

  二虎沒去,他已經決定去食堂當學徒工了。

  另一邊,夏露因著那幫壞小子的起鬨,紅著臉跑走後並沒有立刻回家,而是等在了家屬院門口的收發室里。

  她的書包中還裝著戴譽的那件襯衫,早已洗好熨平想要還回去。

  不過之前去修配社尋了好幾次,戴譽總是不在。

  她又不好意思將其交給錢師傅,便一直拖拉到現在。

  今天總算碰到戴譽,她就想趕快將衣服還了。

  夏露被收發室的陳大爺安排在窗邊坐下,這裡視野最好,能隨時掌握各方動靜。

  過了差不多二十分鐘,終於等來了戴譽。

  夏露望著他的身影抿了抿唇,這傢伙身邊怎麼總是跟著那麼多人……

  還在猶豫著是否要叫住戴譽,陳大爺倒是替她做了決定。

  「嘿,戴家那小子!過來一下!」

  陳大爺衝著小群體中的戴譽招手。

  聽說夏露要等的人是戴譽,陳大爺立馬就對上了號。

  全廠最俊的那個唄,不少小姑娘在收發室等過他呢!不過,大多不敢上去搭話,遠遠盯著看兩眼就完了。

  夏露沒料到大爺如此熱心腸,眼瞧著戴譽邁著大長腿噌噌幾步就過來了,她趕緊將襯衫從書包里取出來。

  硬著頭皮將其遞給陳大爺,想讓他幫忙轉交。

  陳大爺卻給她一個「過來人很懂你們小年輕在想什麼」的眼神,退向旁邊,做了個催促的手勢,鼓勵道:「人都幫你喊過來了,禮物自己送去!害羞啥咧!」

  夏露面上一臊,忙擺手解釋道:「您誤會了,這不是我送他的禮物,這衣服本來就是他的!」

  大爺一臉「我什麼都懂」的表情,將她推向了剛進門的戴譽。

  夏露:「……」

  您懂什麼啊!

  戴譽未料夏露也在,還短暫怔愣了一瞬。

  畢竟半小時前才打過照面,這麼快居然又碰面了……

  這不是巧了嘛!

  不約而同想到剛剛的混亂場面,兩人都有些不自在。

  戴譽摸摸鼻子,沖她笑了一下便轉向收發室大爺:「陳大爺,找我什麼事?」

  陳大爺用夾著手捲菸的兩根手指,點點夏露:「是小夏找你。」

  戴譽疑問的眼神瞟向旁邊,夏露能找他做什麼?

  莫不是專門等在這邊找他算帳的?

  不至於吧……

  因著這件襯衫,夏露每天都要想辦法躲過媽媽的視線,像做賊似的背著它進進出出。

  此時終於有機會脫手了,遂連忙往戴譽面前一遞,「已經熨燙好了,還給你!」

  隔了兩秒,又有些彆扭地低聲道了謝。

  戴譽見她嚴肅著一張小臉,並不與自己對視,便以為她還在生氣。

  掃一眼明目張胆偷聽的陳大爺,戴譽有些無奈地掏出一包剛開封的,才抽過一支的「大生產」,商量道:「大爺,您到外面等會兒吧,我跟小夏同志說點組織機密!」

  陳大爺接過煙,爽快地出門了。

  心下暗笑,現在的小年輕可真是不得了,談情說愛的事還成組織機密了!

  夏露覺得被起鬨可能會留下後遺症。

  她真的不能盯著戴譽那張臉瞧,否則耳邊好像會自動響起此起彼伏又長短不一的口哨聲。

  「你有什麼事,趕快說吧!」

  她不想在這邊逗留太久。

  戴譽見她低著頭,目光不與自己接觸,更確定了,人家這是真生氣啦!

  這件事他們確有不對。

  當時就應該衝著趙學軍起鬨啊,把那個大渣男嘲到無地自容!

  戴譽清了清嗓子,辯白道:「那什麼,我們那是針對趙學軍的,不是針對你!你可別誤會!」

  夏露點頭。

  得,這是還生氣呢,都懶得跟他說話了。

  於是戴譽只能繼續解釋:「你不答應趙學軍那孫子是對的!這廝實在不是什麼好鳥,連我的牆角都被他撬啦!」

  夏露心裡一動,遲疑道:「你未婚妻……」

  「可不是嘛,我媽把她當親閨女,供她讀書,要啥買啥,結果就這樣被趙學軍給勾搭走了。」

  戴譽也不嫌被戴綠帽子丟人,一股腦都說了。

  他覺得戴綠帽子這事吧,與男人說會沒面子,與女人傾訴一下倒也沒什麼。

  女人們聽到這種事一般不會嘲笑被綠的男人,反而會對出軌的女人比較反感。

  果然,夏露像是害怕觸及他的什麼隱痛似的,小心問:「那你……沒事吧?」

  她早就知道戴譽的未婚妻是大學生,蘇小婉還是高她兩屆的學姐呢。

  那一屆考上大學的人里,只有蘇學姐一個女生。

  學校里許多同學都替蘇學姐抱過不平,大家都覺得將這樣一個省大高材生許配給全廠知名的小流氓,實在是一件令人痛惜的事。

  蘇學姐怎麼會答應這樣一樁荒誕的婚事呢?

  如今看來,其中還有許多內情是他們這些外人不得而知的。

  若是戴家人一直在供她讀書,那麼兩人之間的婚約便也合情合理了。

  見戴譽意興闌珊地搖搖頭,她猶豫著建議道:「要不你也試著考考大學,或者找個正經工作吧。」

  怕對方誤會自己瞧不起他,夏露又趕緊補充:「你也是高中畢業的,而且還很聰明,打字機那麼多字的順序都能記住,還會修自行車……」

  戴譽若有所思地點頭,突然問:「小夏同志,你讀文科還是理科?」

  夏露如實道:「理科。」

  戴譽立刻掛上一個討好的笑,懇求道:「那你能幫我弄一套理科的教材嗎?

  我畢業一年多,高中教材都找不到了。」

  高中畢業後,原身只覺終於解脫了,衝動之下將好些書都送進了廢品回收站。

  去應聘啤酒廠的打字員的事,他心裡也不託底,一直都是紙上談兵,還沒實操過呢。

  萬一找工作不順利,努力一把考個大學也是條出路啊!

  夏露:「……」

  她剛剛為什麼要爛好心,多管閒事?

  戴譽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掏出十塊錢塞進她手裡:「不是你建議我考大學的嘛,沒有教材我怎麼複習啊!這錢給你,教材練習冊我都要,你看著幫我湊一套吧。」

  戴譽也不確定這些錢夠不夠,上次在無線電商店看到有的書標價一塊多呢。

  想了想,又拿了十塊錢塞給她。

  夏露攥著那二十塊愣在原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只是不忍看他因為失戀而頹靡,提個小建議而已,怎麼就被賴上了呢!

  再說,她話里的重點明明就在後半句——去找份工作!

  大學哪是那麼好考的,全國每年才錄取十一二萬人,他們學校今年只考上了五人。

  連她都不敢說一定能考上大學,這個戴譽咋就這樣信誓旦旦地要考大學呢?

  「……」夏露被他那雙瀲灩的大桃花眼看著,到底沒忍心說出拒絕的話,鬼使神差道:「那我試著幫你找一些吧,不過教材好找,練習冊都是學校自己印的,未必能有新的!」

  戴譽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以為還要多費一番口舌呢。

  果然是女主啊,怪善良的……

  他是給個杆就能順著往上爬的,一點不拿自己當外人,「沒有的練習冊,我就借你的拿來看看唄!」

  可能自己也覺得語氣太過理所當然了,又假模假樣地問了句「行不?」

  夏露:「……」

  為什麼要鬼迷心竅地答應幫他!

  「用不了這麼多錢。」

  夏露既然答應了,便也不再後悔,抽出一張大團結要還給他,二十塊都快趕上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了。

  戴譽沒接,難得地大方道:「你先拿著吧,多的錢就當哥請你喝汽水了!如果不夠,我之後再補給你。」

  外面已經有人催促了,戴譽不好久留,與她將事情敲定了,便要離開。

  臨出門前,戴譽還不忘給男主上眼藥:「小夏同志,你可別輕易答應那個趙學軍啊!他這人生活作風上有很大問題,找對象可得擦亮眼睛!」

  見她點頭應了,才放心地拿著襯衫走出收發室。

  幫女主脫離苦海,這也算日行一善了吧!

  「戴哥,你進去那麼長時間幹嘛了?

  誰找你啊?」

  方橋問。

  「陳大爺啊,我之前有件襯衫落在這邊了。」

  戴譽扯起謊來面不改色。

  「快得了吧,我都順著玻璃窗看見了!裡面有個穿綠裙子的女的!」

  方橋擠眉弄眼。

  「你看錯了。」

  戴譽繼續否認。

  「今天夏廠長閨女就穿的綠裙子,嘿嘿!」

  幾人互相遞個眼色,都揶揄地嘻嘻笑,倒是沒人再追問下去。

  *

  招工考試這天,天朗氣清。

  市第二啤酒廠在機械廠的東邊,距離家屬院不遠,步行只需十幾分鐘。

  戴譽穿戴一新來到啤酒廠時,還不到九點鐘。

  廠門口已經被喧鬧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了。

  看到眼前的陣仗,戴譽著實被震了一下,來應聘的人居然這麼多嘛?

  費力撥開人群向內張望,只見廠區大院的空地上有序地停著十幾輛「倒騎驢」和毛驢車。

  聽了其他人的談話,他才弄明白,這些人是市里各大國營飯店和政府機關招待所的,大清早就來啤酒廠排隊,等著灌裝啤酒呢。

  「大爺,請問招工考試在哪裡報名?」

  戴譽先去了傳達室。

  大爺嗓門十分洪亮:「看到那個紅色橫幅沒有,橫幅下面戴眼鏡的那位是人事科的吳科長,就在他那裡報名,小伙子你趕緊過去吧!」

  戴譽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有個「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人民學人民解放軍」的紅色橫幅。

  一群人正圍著個長桌,吳科長和一個年輕女同志坐在桌後,旁邊有個立牌——「第二啤酒廠招工考試報到處」。

  他連忙側身擠進去填寫報名表。

  候考的時候,戴譽還遇到了一個熟人,他高中的同班同學,宋思哲。

  畢業後去商業局招待所當了臨時招待員。

  「戴譽,你來啤酒廠有事?」

  宋思哲見了戴譽還挺熱情,又是握手,又是遞煙的。

  「嗯,來參加招工考試的。」

  戴譽笑著道。

  宋思哲心下詫異,小流氓要走正道了?

  不禁鼓勵道:「那還挺好的,聽說啤酒廠和機械廠工人的福利是一樣的!我看招工啟事上面,洗瓶工和質檢員要招的人數都挺多,不過我勸你目標定得高一點。」

  戴譽頷首。

  宋思哲繼續分析道:「雖然洗瓶工的招收人數多,但那就是普通工人崗位,你要將目光放得長遠一點,比如質檢員和技術員都是技術工人崗,以後是有一定晉升空間的……」

  嗯,說得很有道理,戴譽再次頷首,「技術工人是鐵飯碗。」

  「不過技術員對技術水平的要求過高,你還是考慮一下質檢員吧。」

  他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質檢員的優勢就比較明顯了,沒什麼技術要求,除了檢查一下口味,就是看看標籤是否有貼錯的,廠里那些貼錯標籤的殘次品,還可以優先折價購買!這就是隱形福利了!」

  戴譽見他說得頭頭是道,不禁問:「你要報考質檢員?」

  這年頭在煙廠酒廠食品廠里,當質檢員還是很實惠的。

  宋思哲得意一笑:「那不能,我要報考打字員!打字員的編制在廠辦,考上就是國家幹部了!」

  「……」戴譽問,「你之前有打字員工作經驗?」

  「沒有啊,」宋思哲倒是答得坦然,「不過,聽說打字員除了基本工資還有二十塊的崗位補貼,為了這個補貼,我特意去日報社跟人家打字員學了一個月!」

  學打字相當於學了一門吃飯的手藝,為了成功拜師,他可是下了血本的,不但要給人家辛苦費,還得每天給師傅提供菸酒。

  宋思哲的談話興致很高,雙眼放光道:「幹部崗,最低工資不低於二十,再加上補貼,每個月至少四十塊,比我爸的工資還高吶!」

  見戴譽頻頻點頭,宋思哲的話題重新繞回他身上,問:「你想好報考哪個崗位沒有?

  洗瓶工實在是沒什麼前途,你好歹也是高中生,聽我的,去試試質檢員吧。」

  戴譽想說,他也是報考打字員的,不過這時候說出來多少有點尷尬。

  正躊躇著,顧江海卻穿過人群找了過來。

  見到戴譽,顧江海張口便道:「戴哥,聽說打字員考試和我們不太一樣,人事科的告訴你了嗎?」

  「……」宋思哲覷著戴譽,愣道,「你不是報考洗瓶工嗎?」

  戴譽也挺無語,「我什麼時候說我要考洗瓶工了。」

  「誒,你誰啊?

  還報考洗瓶工呢,二傻子都會洗瓶子,用得著考嗎?

  你這不是埋汰人嘛!」

  顧江海口氣很沖,「我戴哥是要考打字員的。」

  戴譽攔下顧江海,介紹道:「這是我老同學,鬧了個誤會而已,沒事。」

  宋思哲回想一下,戴譽好像還真沒說要考洗瓶工的事,當下便有些窘迫。

  幸好人事科的人幫他解了圍,吳科長拿著大喇叭過來,喊大家入場了。

  顧江海幾人與戴譽揮揮手就跟著大部隊走了。

  戴譽、宋思哲以及一個戴眼鏡的矮個男青年則被單獨留了下來。

  「你們跟著廠辦的孫主任去吧!」

  吳科長指著一個高瘦中年人道。

  孫主任四十來歲,左眼角還有顆顯眼的黑痣。

  「咱們先上機試試,其他考試稍後再說。」

  孫主任瀏覽著手中的報名表。

  三人都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若是連最基本的打字都不過關,其他考試也不必參加。

  孫主任面相有些嚴厲,如炬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掃視一圈。

  視線與眼鏡男青年交匯時,那青年打招呼:「三……」

  「咳咳!」

  孫主任乾咳兩聲打斷他。

  眼鏡男青年反應過來改口道:「孫主任好。」

  戴譽與宋思哲交換了一個眼神,面上神色都有些一言難盡。

  啤酒廠的辦公區不大,只有一座老舊的二層紅磚樓。

  進入辦公樓,宋思哲拉著戴譽走在後面,小聲嘀咕:「我在日報社學打字的時候見過他,他學的日子比我還短呢!沒準咱們這趟得陪跑了。」

  戴譽心下嘆氣,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廠辦在二樓,幾個廠長的辦公室隔壁。

  一行人跟著孫主任上樓,剛轉入走廊,便聽到副廠長辦公室里傳出一道隱含怒意的女聲,沒過幾秒更是有茶杯碎裂的聲音響起。

  孫主任像是沒聽見似的,若無其事地將三人引入辦公室,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

  此時,楊副廠長的辦公室里。

  「你這是什麼態度?

  工作完不成,還不能接受批評了?

  還敢在我的辦公室里摔杯子?

  我看你的入黨考察期需要再延長!」

  楊副廠長被氣得喘著粗氣,胸脯一起一伏的。

  被她說教的年輕女幹事已經哭成了淚人,委屈巴巴的。

  找不到拍攝畫報的電影明星又不是他們宣傳科的錯,那個邊洪波還是楊副廠長找來的呢,說撂挑子就撂挑子了,跑去給綠島啤酒拍了GG片。

  臨時去請人家那些知名影星救場,哪有那麼容易!

  宣傳科長吳玉珍見勢不妙,趕緊當起了和事佬,一邊給手下幹部擦眼淚,一邊解釋道:「楊廠長,這次的事情主要責任在我!沒有與徐曉慧傳達清楚廠里的決定,她以為沒有電影演員,在省話劇團或者咱們廠里找個長得精神的男同志拍也可以。

  這才耽誤了!」

  楊副廠長也在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此時得趕緊想辦法解決問題才是關鍵。

  楊副廠長原是市菸酒專賣公司的計劃科長,被派來啤酒廠做駐廠代表,本就是鍍金的。

  任滿之後要麼回去升副處,要麼留在廠里接替許廠長的位置。

  她當然是想接替一把手的位置了!

  不過因為是女幹部,又不是分管生產的副廠長,上級領導對於由她接替許廠長的位置還有諸多顧慮。

  所以她才會這樣火急火燎地上馬進軍南方市場的計劃,想要在其他方面凸顯自己的優勢。

  萬事俱備,第一炮即將打響,卻在宣傳畫報這樣芝麻綠豆的小細節上出了岔子……

  「楊廠長,要不我們再等等首都電影製片廠的消息,看他們能否派人過來出趟公差?」

  其他幾個製片廠早就回函拒絕了,只剩這個還沒回信。

  算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都這時候了,還讓人家跑什麼,我們這邊要主動一點,帶著東西直接去首都請對方出人配合,態度一定要好!」

  楊副廠長對於宣傳科僵化的工作形態十分不滿。

  徐曉慧這會兒也顧不上哭了,瞪著一雙爛桃眼,打斷兩位領導:「首都廠昨天下午已經回函拒絕了!」

  「……」

  「啤酒銷售旺季就這麼幾個月,這個時機必須把握好!機會轉瞬即逝,不能再耽誤時間!」

  楊副廠長當機立斷道,「乾脆別用真實人物了,讓印刷廠的繪圖師傅直接畫個宣傳畫報!雖然少了些特色,但也比用省話劇團的那位男同志強。

  你們先去聯繫吧!」

  楊副廠長所說的省話劇團的男同志,那長相氣度與電影明星邊洪波相比,差了不只一星半點。

  邊洪波是很洋氣的長相,而那位話劇團同志單看還好,被邊洪波一比,就有點土裡土氣的。

  屆時兩個廠的宣傳畫報被擺在一起,自己這方明顯會被對方比下去。

  那可真是不戰而潰了!

  徐曉慧被楊副廠長安排了新任務,知道自己剛剛衝動摔杯子的事,算是暫時含混過去了。

  心下稍安。

  為了爭取立功表現,她與領導們打個招呼,便馬不停蹄地跑去聯繫印刷廠。

  然而,徐曉慧剛離開沒兩分鐘,又風風火火地推門沖了進來。

  她跑到吳科長面前停住,一臉驚喜道:「科長,我看到那個男同志了!」

  吳科長對於她的莽撞有些不滿,皺眉問:「誰啊?」

  「你忘啦?

  就是咱們前幾天在中國大街上偶遇的!在馬路邊拍照片,長得賊俊的那個!」

  *

  一牆之隔的廠辦內。

  戴譽幾人甫一進門,就發現了角落辦公桌上的那台嶄新的中文鉛字打字機。

  「這是考試題,你們將它快速準確地打出來就算通過。」

  孫主任遞出的,是一份字跡潦草且有明顯塗改痕跡的手稿。

  辦公室里還有其他工作人員,見到終於有人會用這台打字機了,都圍過來看熱鬧。

  戴譽運氣不錯,被安排在第二個。

  他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一些。

  若是被放在第一個上機,肯定得抓瞎。

  對於中文打字機的使用,他與紙上談兵的趙括沒啥區別。

  戴譽站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台打字機。

  與他在影像資料中看到的近似,常用鉛字盤是固定的,鉛字順序與顧江海送來的那份拓印版本相同,是按照偏旁部首的順序設置的。

  圍觀完打字機,戴譽又去觀察打字機前宋思哲的操作。

  然而少刻他便發現了不對,宋思哲居然遲遲沒有動作,不知是被人群圍觀得緊張還是怎樣,額角一直在冒汗。

  戴譽主動與孫主任搭話道:「主任,咱這台打字機還沒用過吧?」

  「對,打字機按照廠長要求買回來的,可惜沒人會用!」

  孫主任也發現了宋思哲的異樣,面上很是嚴肅。

  「我幫宋同志一起弄一下吧,新機器,他自己忙不過來。」

  戴譽請纓。

  得到孫主任的同意,戴譽不知宋思哲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只能先幫他找出油印蠟紙,放進滾筒里,轉動著滾筒調整好蠟紙的位置,又設定好字距和行距,這才拍了一下宋思哲的肩膀讓他趕快回神。

  宋思哲滿頭汗地坐在打字機跟前,已經在心裡將教自己打字的師傅罵個狗血淋頭!

  真是白瞎了他那些好煙好酒!

  估計是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他那個師傅居然還留了一手!

  原來,宋思哲每次去學打字時,那蠟紙都是早就備好的,他只要熟記鉛字順序,上手打字就行。

  這人也是榆木腦袋,從沒想過要去問問油印蠟紙怎麼安裝調試,一直傻乎乎地以為那蠟紙就是打字機自帶的……

  被這麼一鬧,宋思哲的心態徹底崩了,打出來的紙上通篇錯字!

  這時的打字機還沒有刪除功能,錯了便是錯了,多打的錯字仍會印在蠟紙上,只能用水筆塗抹。

  宋思哲只能哭喪著臉先去一旁等待另兩人的考試結果。

  輪到戴譽時,他吸取宋思哲的教訓。

  先快速瀏覽一遍手稿,確認是否有罕見字,以便提前從備用字盤中找出來。

  這份手稿是一篇單位內部《全體黨員集中學習中央最新指示精神的通知》,內容並不複雜,總共只有兩百多字。

  他讀了兩遍,還修改了原稿中的一個錯別字,才去調整油印蠟紙。

  一切準備就緒,辦公室里便響起了噼噼啪啪按壓鍵盤的聲音。

  戴譽對中文打字機並不熟悉,剛開始時的動作甚至還很生澀。

  好在他做事專注,為了避免出現太多錯字,注意力高度集中,漸漸動作便流暢了起來。

  是以,專注敲字的戴譽並沒發現辦公室里突然多出了幾個不速之客。

  這幾人在人群外圍盯著他看了好半晌,才悄然離開。

  廠辦外,徐曉慧激動地問:「楊廠長,您覺得剛才那個同志怎麼樣?

  是不是比邊洪波還俊!」

  楊副廠長也不含糊,一錘定音道:「就用這位男同志拍畫報!」

  她覺得這位同志比邊洪波還更顯英氣一些,雖然名氣上不能與影星相比,但這已經是他們目前最好的選擇了。

  徐曉慧遲疑道:「我們上次在照相館碰面時,邀請過他,不過被他回絕了。」

  楊副廠長卻自信道:「我看他打字挺熟練,應該能考上打字員。

  你在這等他出來,問他是否願意幫廠里拍一組畫報。

  拍這個畫報算是在關鍵時刻為廠里做貢獻,他以後還要在我們廠工作,你與他講講其中利弊,若是覺悟夠高,他便不會拒絕。」

  言外之意,若是不同意,就是思想覺悟低了。

  徐曉慧雖然覺得這樣有點道德綁架,但完成任務要緊,還是應了。

  楊廠長想得沒錯,若是按照速度和準確率來算成績的話,戴譽確實可以被錄取為打字員。

  三人中,他的準確率是最高的,只打錯了七個字。

  另外兩人的錯別字都在兩位數。

  尤其是那個眼鏡男青年,出錯率幾乎與發揮失常的宋思哲相當,速度還挺慢。

  按理說,就算是矮子裡面拔將軍,這唯一的錄取名額也應該是戴譽的。

  不過他此時遇到了一樁麻煩事。

  他居然被實名舉報了!

  舉報他的人正是那個眼鏡男青年,名叫許家慶的。

  許家慶立在辦公室中央,指著剛被孫主任宣布錄取的戴譽道:「雖然這位戴譽同志的錯字比較少,但啤酒廠是國營廠,錄取幹部時是不是也要考察一下被錄取人員的背景!」

  此時辦公室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不僅是廠辦的工作人員,其他人聽說這邊有熱鬧看,也都擠了進來。

  孫主任與他一唱一和道:「哦,既然你舉報戴譽同志,那你就得拿出證據來。」

  許家慶是孫主任的內侄,因著打字員的工資高,孫主任一直以招不到人為由,拖著招聘進度,就是為了給許家慶爭取去報社學習的時間,學成後便可以立馬上崗。

  本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事,畢竟這年頭會用打字機的人鳳毛麟角,未料今天的招聘現場居然殺出了兩個程咬金。

  宋思哲表現一般,倒是可以順理成章地被他刷掉。

  只是這個戴譽比較麻煩,成績在那擺著,在這麼多同事的眼皮子底下,他又不能明目張胆地徇私,所以也只好捏著鼻子承認了戴譽的成績。

  許家慶斜眼睨著戴譽,一臉不屑道:「這還需要什麼證據!大家去機械廠打聽打聽,有誰不知道小流氓戴譽的大名嗎?

  整天跟著一群流氓東捱西問的,若是咱們啤酒廠找了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小流氓進來當幹部,那可真是貽笑大方了!」

  孫主任一副主持公正剛正不阿的做派,並不只聽許家慶的一面之詞,轉而看向一直沉默的戴譽。

  「戴譽同志,你對於許家慶同志的舉報有什麼要說的嗎?」

  戴譽其實早有心理準備,畢竟原身的大名在廠里實在是響亮,除非當一輩子小混混,不然早晚是要面對這樣的質疑的。

  他神色很平靜,甚至是有些平靜過頭了,只問許家慶:「許同志說我整天跟著一群流氓東捱西問,請問你除了能叫出我的名字,還能叫出其他流氓的名號嗎?」

  「怎麼的?

  你自己出名還不行,還非得帶上其他人?」

  許家慶不屑撇嘴。

  「別誤會,我只是好奇而已,按說咱們機械廠是有治安隊和保衛科的,治安向來好,流氓們是沒有生存土壤的。」

  戴譽感慨,「其他流氓的名字你一個也叫不上來,唯獨我的名號最響亮,你說這是為什麼?」

  「因為你最壞唄!」

  「哦,那你舉例說說我都幹過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吧!」

  戴譽打蛇隨棍上,原身雖是混不吝,但還真沒做過什麼壞事。

  許家慶被他問得一怔,想說他打架鬥毆調戲良家婦女什麼的,又找不到合適的證據,若是胡亂編排一個,萬一廠里上綱上線去找當事人核實,也是麻煩事。

  一時便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

  戴譽心下稍松,整理好心情,看向圍觀眾人,笑著問:「大家知道我為啥這麼出名不?」

  大家面面相覷,沒人回答。

  倒是後面有個年輕的女聲混在眾人里突然喊道:「因為你長得好看!」

  戴譽接話笑道:「是了!大家都是沒有工作的待業青年,都是整天在家裡呆不住,滿大院找事做的年輕人,為啥別人不出名,非得讓我出這個名呢?

  就毀在我這張臉上啦!」

  人群里傳出一陣笑。

  見他談吐從容,相貌出眾,實在想像不出這樣的人能做什麼壞事,因為生得好看而出名又不是他的錯……

  許家慶已經被戴譽的無恥和顛倒黑白驚呆了!

  無業游民,能被他美化成待業青年。

  滿大院亂竄惹是生非的混子,能被說成是在找事做的年輕人。

  許家慶氣急道:「快別給你的不學無術找理由了,你那流氓的名頭那麼響亮,合著還全是別人看臉的錯唄!」

  戴譽不答反問:「請問許同志是什麼學歷?」

  孫主任看過他們三人的簡歷,聽了戴譽的問話,就想打岔混過去。

  可惜,他這個內侄的嘴實在太快,昂著臉便道:「初中畢業!」

  這年頭,在一眾初小高小文化的人里,初中畢業已經很能打了!據他所知連他三姨夫這樣的辦公室主任,也才是初中文化水平。

  戴譽本就比許家慶高出大半頭,這會兒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高冷道「哦,那你憑什麼說高中畢業的我不學無術?」

  一直旁觀的宋思哲也幫腔道:「對啊,我跟戴譽是高中同班同學,戴譽在班級里成績向來不錯。

  我可以證明。」

  宋思哲實在是看不上這個小眼鏡,走後門行不通,就開始搞舉報那一套。

  他算是看出來了,自己今天想聘上打字員根本沒戲。

  不過哪怕是讓戴譽得到這個職位,也不能便宜了走後門的小眼鏡。

  何況戴譽挺仗義的,剛剛還幫了他呢!

  許家慶沒想到戴譽還是一個有高中文化的小流氓,憋著一口氣,不知接下來要怎麼應對。

  不過,薑還是老的辣,孫主任嚴肅著面容道:「好了,基本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了。

  這樣吧,對於許家慶同志的舉報,我們不能偏聽偏信,但也要聽聽群眾的聲音。」

  轉頭對眾人道:「今天的考試先到這裡,大家回去等通知吧,我們會去廠里走訪調查,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聽他打起了官腔,戴譽心知這打字員的崗位必然與自己無緣了。

  調查結果由他說了算,而且戴譽也不是真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如果當場宣布結果,還能模稜兩可地混過去,這一調查就徹底沒戲了。

  算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他現在不缺錢,又不是非得靠著當打字員吃飯!

  「也不知到底招的是打字員還是道德標兵……」戴譽嘀咕著就出門了。

  一直不遠不近等在廠辦門外的徐曉慧,見到戴譽從辦公室出來,趕緊上前招呼道:「戴譽同志,我是廠宣傳科的幹事徐曉慧,之前咱們在中國大街見過的,你還有印象嗎?」

  戴譽記性好,徐曉慧出現他就認出來了,點頭問了好。

  徐曉慧挺高興:「恭喜你加入第二啤酒廠!以後你也是廠里的一份子了,目前廠里有個緊急情況需要你配合,宣傳科想請你拍一套宣傳畫報,不知你意下如何?」

  時間緊任務重,徐曉慧也不兜圈子,直接開門見山請他配合了。

  戴譽:「哦,那我可能配合不了。

  我沒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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