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雪花隨著風打著轉的飄灑著。
車上人神情悲愴,哭聲卻漸漸小了,大約是餓的沒有力氣了。
見此阮老頭子抱著小孫女的手微微一緊,他先是走到正在擤鼻涕的解放軍同志跟前,心口微微一嘆,才道:「好孩子,別哭了。我知道你們也有你們的難處。」
「人,你們就留下吧。」阮老頭子的話聲量並不重,比起開大會時語調抑揚頓挫的他,此時的他更像是一位溫和的長輩,語氣帶著對晚輩的包容。
缺了耳朵的那個同志聞聲鼻子一酸,更想哭了,「大隊長,我、我們......」
「我們大隊雖然不富裕,沒有什麼餘糧......」阮老頭子輕聲道:「但清河大隊的社員們是真心收下他們,願意留他們在清河大隊過日子的。」
「人這一輩子能順順噹噹過日子的少之又少,不是今天你幫幫我,就是明天我幫幫你。人多力量大,咱們大傢伙住在一塊到時候能搭把手的都會搭把手,苦日子總能熬過去的。」
阮老頭子的話說完,車上人悲愴的神情化為呆滯和難以置信。
有人願意收留他們......
居然有人真的願意收留他們......
他們之中的許多人已經渾身無力的癱軟在了車斗內,剛才的仰天大哭已經耗盡了他們的最後一絲體力。可許多人在聽到阮老頭子的聲音之後還是強撐著伸出了粗糙的手顫抖著支起身體想要探出頭看看說這句話的人、想要記住說出這句話的人。
這一刻他們覺得死亡並不可怕。
因為在死亡來臨之前,他們並沒有完全被所有人拋棄。
起碼有一個地方願意收下他們。
清河大隊。
這裡是清河大隊。
他們的意識都有些混沌不清了。
眼前的這些人原本在農場過的就不是什麼好日子,一路上風餐露宿緊趕慢趕,吃喝拉撒都成問題,再加上對未來的迷茫和絕望讓他們無法睡上一天的安穩覺。因而到了這一站,他們一個個的看起來像是生了重病不久於人世的慘樣。
阮似錦對上他們那一張張瘦到皮包骨,甚至有些脫相的臉,純淨的眸子裡沒什麼變化,但因為她那雙圓潤的杏眸水汪汪的看起來就像是有所感觸了一樣,看的人心口熱烘烘的。不知是何種感覺,只覺得像是被平等的看待著。
已經很久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待他們了。把他們當做最尋常的『人』一樣去看待。
因此車上那些原本想看阮老頭子的人卻傻愣愣的看向了那個被年長的大隊長抱在懷裡的『小姑奶奶』。
小姑娘膚色雪白,明眸皓齒,模樣精緻的不像是個鄉下孩子,她身上穿著一件貼身鵝黃色的碎花薄襖,頸邊圍著一圈雪白的兔毛襯的小姑娘冰雪可愛。
在漫天的雪色中她就像是個小太陽一般惹眼。
「下雪了。」小姑娘眨著晶亮的杏眸開口了,甜糯的嗓音和她的長相一般乖巧:「爺爺,他們為什麼還不下車呀?他們是不喜歡清河大隊嗎?他們是想留在清河大隊安家嗎?」
一直放任他們這麼感傷下去,恐怕只能收集到的幾車凍僵的雪人了。
車上的人傻眼了,眼前的兩個同志抹了把淚,小聲解釋道:「可能是餓的沒力氣了,我去把他們扶...」下來。
可這話一出,就聽車上的人不知哪來的力氣撐起了身體啞著聲回道:「我們能下去,我們要下去。」
家,安家。
多麼美好的詞。
清河大隊以後就是他們的家了嗎?
就在他們說這話的時候一旁的社員們都跟著那兩個扛槍的解放軍同志一塊到了車尾接人。
有社員心直口快的催促道:「快點開車斗門吧,不然下雪淋濕了衣裳可不好弄。」
「是咧,俺們小姑奶奶心腸軟,你們可不許生病惹哭俺們小姑奶奶。」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讓車上的人立即明白了。
他們今個能留在這裡的原因。
不是因為清河大隊的人比其他人更有勇氣,也不是因為下了一場雪。
或許只是因為那個小姑娘,那個被大人抱在懷裡長得像個小仙童一般的小姑娘。
車斗上,蘇家人極為安靜,從車子開往萬寧縣開到清河大隊開始,他們就陷入了在做夢般不真實的感覺,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直到冰涼的雪花落在眼角,落在臉上的冷意讓他們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們和其他人不一樣,蘇家人始終相信閨女留下的話,相信清河大隊會成為他們的家。
現在,閨女信上的話都成真了。
真的全部成真了。
此刻他們的腳就踩在清河大隊的土地上。
沒有什麼比這一刻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