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混著步兵,以及一些裝著財物的手推車,聯軍排著鬆散的隊伍徒步向森林西南部的索羅涅楓丹村進軍。
同時那些在河面上游弋的長船還繼續看似無目的的漂著,此乃雷格拉夫故意命令了。
之前,這些長船在羅亞爾河上面對奧爾良城耀武揚威,同時也撒網捕魚將為數不多的河鱸送到岸上的營地。
如今大軍撤軍,游弋長船的工作就只剩下戰術威懾。
順道也是為聯軍的撤退打掩護,當大軍完全撤出,長船也回到圖爾的港口進入修整期。
雷格拉夫騎上一匹馬,腳踩牛皮條編的馬鐙,他沒有再多看奧爾良城,就帶著自己名為麥西亞實為羅斯的一百名勇士,與羅貝爾的大軍一同撤軍。
他有一百真正的勇士,布魯諾這邊就寒酸很多,至今就只剩下五十名在圖爾招募的戰士。
布魯諾的薩克森公國大公子的身份,在圖爾的民間有如天方夜譚。
普通人才沒工夫管什麼薩克森人,但若是這個年輕的貴族許諾一個美好的未來,一批窮困潦倒的農民就願意一試。布魯諾是跳上南下的船隻,還打扮成諾曼戰士的樣子圖爾,他的情況羅貝爾非常清楚。
布魯諾用自帶的盤纏僱傭了一些農夫,再購買武器武裝他們,至此他就沒錢了。
布魯諾是得到了圖爾的小雨果的一筆資助,這才有財力繼續募兵。
五十名武裝者已經不少了,這些被武裝的農民,在拿到劍、矛、法蘭克式鐵皮盔和鎖子甲後的要務就是大吃大喝,哪怕未來戰死了,也要做個飽死鬼。
聯軍做不到羅斯軍那般的高速,他們走走停停,用了一整個白天的時間才抵達索洛涅楓丹村。
一小支軍隊駐紮這裡,他們監視控制當地村民,之前戰鬥的少數傷兵也安置於此。
被強征的獵人剛剛回來,就脫離大部隊急匆匆沖向自己的家。他們與家人熱情團聚,對著妻子又擁又抱,把孩子抱起來親吻。
他們的家人也以淚洗面得和自家男人擁抱,慶祝著沒有死去。
這一幕雷格拉夫看在眼裡,他的雙眼注意到那些被抱起來的孩子,不禁陷入回憶。
「兄弟,你在看什麼?」布魯諾問:「看你看得如痴如醉。」
「我……想到了一些事。」
「那些獵人都回來了,很快他們都要離開。我們正好在這個村子休整一番,此地有清泉,我們好好解渴,還能把身子擦擦。」布魯諾並不關心雷格拉夫陷入的迷思。
「也罷。我們走吧。」
雷格拉夫舉起右拳,停頓的麥西亞軍繼續前進。
少年就是想到了過去的那些美好時光,雖然自己沒享受過母愛,陪在爺爺奶奶身邊也很不錯。
他是老奧托的第一個孫子,雖然不是嫡長孫,那也是第一個。
老奧托在諾夫哥羅德做太上皇,權力已經交給兒子留里克,自己被諸神祝福得以長壽,又不得不悲傷得看著自己同時代的老傢伙們陸續故去。
一個孫子的橫空出世令他衰老的心又振奮起來。
雷格拉夫已經在圖爾待了快三年,爺爺奶奶是否健在他並不清楚——應該都平安著吧。
大軍進入村莊,一切緊繃的精神都鬆懈下來。羅貝爾並沒有騷擾村民,或者說這裡的一片草垛木棚還有土坯房,完全無法引起士兵的興趣。
他們從手推車上卸下大量布匹,繼而就地砍伐樹木做支架,各自找尋空地就駐紮下來,隨著大量帳篷陸續搭好,他們也將篝火生起。
這一夜,森林沙沙作響,聯軍的營地異常寧靜。
羅貝爾早早睡去,像是雷格拉夫和布魯諾,兩人也依偎著篝火蜷縮睡去。
這一夜,平安無事。
待到第二天,整個索洛涅楓丹熱熱鬧鬧。
羅貝爾在回來的時候就對所有村民下達了命令,村民必須拖家帶口跟著軍隊去圖爾。
村民本就沒有很多財產,這就連夜將細軟扔到手推車和平板車上,與飼養的牛拼湊出牛車,村民就坐在車上守住自己的財物,等待軍隊的行動,他們也好跟上。
村民已經提供過了一些牛羊為軍隊伙食,考慮到做出過承諾,羅貝爾約束部隊沒有再去索取。
關於把這一百多號村民男女村民安置在何處,他也想清楚了。
羅亞爾河與支流謝爾河的交匯處的三角洲地帶,這是一片低矮丘陵,圖爾城就在這裡。城市和周圍定居點地勢較高,似乎永遠不必擔憂洪水泛濫。
相比於寬闊的羅亞爾河,謝爾河狹窄得多。於是在謝爾河上修造出兩座石橋,它是南部村莊進入圖爾城的必經之路,也是捷徑。
伯爵就在兩橋上設立關卡,對往來村民收取過橋費。
圖爾伯國的主要人口都住在羅亞爾河南部,領地里有著多達三十萬的龐大人口,就是村莊很分散,各村間沒有明確的道路,大量森林仍未被清除,以至於圖爾伯爵與圖爾大主教只能照著村子的名冊去估計本地的人口。
城裡的聖馬丁大教堂保存著大量檔案資料,書寫在羊皮紙上的文件,最遠可以追溯到羅馬帝國時代,雖無明確史官做事,圖爾教會的確記錄下圖爾自羅馬軍營到現在的八百年歷史。
甚至二百年前的圖爾大主教格里高利,他把墨洛溫王朝的歷史也寫了一遍,雖然那是為了證明法蘭克大王克洛維是得到了上帝恩惠,其子孫也蒙上帝聖恩。
客觀上也指明了圖爾的貴族以及教士,是自羅馬時期一脈相承。
元老院貴族並沒有完全消失,在圖爾,他們以貴族領主和教士的身份繼續保持著地區大權。
換言之,有充分的資料可以證明本地人幾乎都是高盧人和羅馬人的後裔,他們集體性的高傲化作整體意志,他們基於現狀也就不再承認洛泰爾是他們的皇帝。
一小撮村民給外來者羅貝爾行了方便,賜予其荒地開發就是獎賞。他決定在謝爾河邊建立新的索洛涅楓丹村,再度強調從845年收穫季再收取十一稅。
此舉得到了村民的擁護,不過看到了這支大軍故意破壞敵對者的村莊、把俘虜野蠻殺死的獵人們,他們也必須好好掂量下不聽話的危險後果。
村民就像是被這支大軍捏在手裡把玩的兔子,一旦不聽話,輕易可被捏死。
再吃過一頓飯,吃了一肚子肉的羅貝爾下令吹號。
刺耳銅號響起,軍隊集結。他們把帳篷陸續收起來扔到手推車上,把昨日做的木支架收攏起來,以極快的速度拔營,就在大地上留下一片篝火的黑黢黢痕跡。
此刻,那些村民已經帶著財務整裝待發,直到這一時刻,看到大量村民居然坐在牛車上,他才意識到這群被奧爾良伯爵拋棄的傢伙,並沒有之前看起來的貧窮。
「早知道多要他們提供一些家禽牛羊了。」
羅貝爾嘖嘖嘴,他高舉右拳宣布大軍正式開拔。
又是騎兵在前,有三位騎兵作為排頭兵,他騎矛上各懸掛三面旗幟。
一面是代表著圖爾榮譽與歷史的鳶尾花旗,一面是代表著查理曼榮耀的獅子戰旗,最後一面就是十字旗。
羅斯人行軍就是大張旗鼓,大規模的旗幟顯得軍隊波瀾壯闊,羅貝爾這番就有樣學樣,大量的十字旗已經鳶尾花旗在軍中飄揚。
他故意將軍隊以及跟隨著的村民隊伍引導到河畔地帶,他就是要故意展現自己的存在。
因為河對岸有一座擁有木牆保護的小城,它就是布盧瓦男爵的御所之城。
正當這支討伐奧爾良無功而返的大軍故意慢吞吞的光顧布魯瓦,城牆游弋巡邏的衛兵急匆匆將此大事告知睡懶覺的男爵。
男爵博蒂正值年富力強,他披上皮衣匆匆站在城牆上,驚訝地目睹圖爾軍隊的蠕動。
「他們在幹什麼?是想和我說些什麼麼?」
也不知男爵大人在問誰,在場的衛兵無人應答。不過沒有人感覺到恐懼,甚至有些識時務者開始感覺,那個三年前跑過來的羅貝爾很有可能取代圖爾城裡的小雨果,成為布盧瓦效忠的新封君。
博蒂就一直觀察著,他看了一陣子突然下令:「給我吶喊,給我把十字旗掛起來搖晃。」
不久,在河對岸行進的大軍就注意到布盧瓦那邊弄出的動靜,亂晃的旗幟分明是一種致意。
無功而返是可以接受的,羅貝爾不沮喪也不興奮,不過他看到本與自己關係不溫不火的布盧瓦城舉旗致意,心情頓時好得不得了。
隔著羅亞爾河的雙方又是搖旗吶喊又是敲鼓吹號,仿佛在做一場聯歡。
過了布盧瓦,只要騎兵快速前進當天就能跑回圖爾城,反正什麼威脅都沒有了,軍中儲備的那些五花八門的肉食數量雖有限,再堅持兩天輕輕鬆鬆。
又是一夜,他們在最後一片樹林紮營。明日從此地離開,待到傍晚大家也就到圖爾了。
不過在白天的時候,已經有信使快馬加鞭的沖向圖爾,奉命去通報羅貝爾大人的歸來。
羅貝爾的妻子埃德萊德,她雖為女人,可她是小雨果的二姐。
雨果體弱多病,在羅貝爾不在時,埃德雷德順理成章代理起伯爵要負責的那部分世俗事務,以及城市的軍事防衛。
沒有人反對由她臨時代政,大主教也願意和這樣的女人合作。因為她的丈夫羅貝爾已經用非常直接的手段證明了自己的軍事權柄,因針對勒芒的教士下過黑手,圖爾這邊的教士就是基於安全考量,想了想還是是和羅貝爾一家子合作。
最關鍵的是,生病的小雨果支持他的姐姐與姐夫。很難說一個會咳到吐血的十歲小兒的話是發自真心,小雨果既然就是公開這麼宣布的,各級貴族、城內外民眾也就支持了。
小雨果可能命不久矣,羅貝爾本人也並不年輕。
小雨果是過世老伯爵最後的兒子,因是意外之喜被譽為上帝恩賜,偏偏是這樣可愛的男孩莫名其妙就生了病,病情也逐漸惡化著。
如果羅貝爾也壽終正寢了可如何是好?無妨。老伯爵的女兒埃德萊德可有著兩個非常健康的兒子,大兒子即小羅貝爾,他年齡與小雨果相仿。
各級貴族和教士可以彼此互相欺騙,把小羅貝爾當做小雨果就好了。兩個年齡相仿的男孩都是老伯爵雨果三世的後代,只要權力平穩交接,誰繼承爵位怎麼想都不會改變大家的地位。
關於攻擊奧爾良的大軍平安歸來,哪怕他們沒有取得勝利,待在城中的艾德萊德都為丈夫慶幸。
不過無論是否勝利,此次作戰都不是可以大肆公開談論的,教會方面默許這樣的軍事行為,在明面上絕不可能出現大主教親臨城門迎接軍隊的情況。
出於多方考慮,艾德萊德決定帶上兒子低調的守在城門出迎回大軍。
對於班師回城的聯軍,最後的旅途愈發令人感覺無聊。
馬兒不緊不慢地走著,騎在馬背的雷格拉夫已經懶得再與朋友說話。
今日陽光較為明媚就是氣溫有些涼,他被凍得頗為精神,雙眼不斷掃視周遭環境以期看到一些有趣的東西。
他能看到的就是個別的牧羊人驅趕著自己的小羊群快速跑掉,這分明是看到了浩浩蕩蕩的大軍,為避免麻煩事先逃為敬罷了。
又過了一陣子,聯軍前方出現了一樁有著尖塔的大建築。樹林在它附近消失了,繼而一批附屬建築也變得清晰可辨。
它是聖盧普女子修道院,也是圖爾城東部距離城市最近的一座修道院。
在這裡修行的清一色是女人,至於前些日子的戰爭抓到的一些農婦,如果沒有處決就都會送到這裡。
想到這樣的修道院,雷格拉夫的思緒不禁又回到了遙遠的羅斯。
在羅斯,祭祀職務一直為女人把持著,似乎也理所當然該被女人把持著。
自己同父異母的大姐會是下一代羅斯大祭司,只是現在……自己對姐姐的面容都已經很模糊了。
三年時間,一個少女的容貌身材變化會極為劇烈,一如自己正在成長為一個金毛小巨人。
聯軍對這樣的女子修道院毫無興趣,他們繞道而行,任何一個體面的戰士都不想和修女們有什麼瓜葛。
同樣的,聖盧普女子修道院也不想與殺人如麻的戰士有任何瓜葛。
至於與修道院共存的村莊,就叫做「女人村」,或曰拉維奧達梅。所有的修女平日裡就住在村中。
在奧爾良附近村莊抓獲並被迫害的村婦送到這裡,她們必須接受淨化,繼而以修女的身份繼續活下去——而這也是她們唯一能活下去的方式了。
新晉的修女已經被迫與過去的日子告別,自己苦難的始作俑者是誰?不正是這支從修道院旁經過的大軍?!
憤怒、悲傷、委屈……五花八門的情緒只能憋在心裡。
羅貝爾毫不關心這些女人如今的境遇,一如他對這個女子修道院也無任何感覺。
他在萊茵高的時候就是強調軍事力量,他的家族在討伐東方斯拉夫部落時出力甚多,就是萊茵高已經是法蘭克的邊境地帶,當地人口的局限性使得他無法組織起龐大軍隊,一旦遭遇大規模戰敗,組織軍隊再戰就不可能了。
他偏偏遇上的是羅斯-薩克森聯軍,被打得大敗虧輸後就認為自己遭遇了路德維希的欺騙,事後也的確遭遇迫害。
他抵達圖爾後依然篤定軍事力量至上,於是僅在明面上對本地教會保有敬意,參加一些儀式活動都是公事公辦而已,就像在萊茵高時那樣。
殊不知,圖爾教會的一眾高人可不是終日只會唱經的呆子。
圖爾聖馬丁大教堂,它是本篤修會的一個重要活動據點,這裡的圖書館館藏大量書籍,老教師訓練下級教士的行為逐漸演化成教會工作,這座大教堂也正向著「教會大學」自然演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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