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記憶中的故人

  顧危三年前聽到過這個名字。

  那時候他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時值冬季,朝廷卻一直不發冬衣,將士們凍得瑟瑟發抖,只能在輕薄的戰甲里卷著茅草禦寒。

  顧危三天兩頭就聽到下屬傳來有士兵凍死的消息。

  漠北的冬天是真的可以凍死人的。

  冷風颳在臉上刀子一般疼,放眼望去,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人命微如草芥。

  他再也坐不住,讓任平生暗中去尋找有沒有便宜的冬衣商販,要可以接大單的,他見不得這些為北江流血的漢子們被朝廷如此刻薄對待。

  三日後,任平生帶回來了結果。

  找到了,很便宜,比市價便宜了近乎一半,只有一個缺點,此人不是北江的商販,而是隔壁雲秦國的。

  顧危聞言十分猶豫。

  有腦子的人一猜便能猜到是此單是軍餉。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雲秦國的人,真能盡職盡責為北江國的戰士做好溫暖的冬衣嗎?

  那邊的人久久等不到回復,竟是又寫了一封信過來。

  信經過任平生的手遞給顧危,上面的字跡溫雅工整,讓人覺得執筆之人會是一個克己復禮的士大夫,而不是精明老練的商販。

  「我知道君定有憂慮,但我只是一個商人,商人重利,誰給我銀兩,我便為誰辦好事。一萬五千件冬衣,將件件採用最厚實的鴉青布料,最溫暖的鴨絨棉花,一件也不會摻假。

  但凡有一件劣質的,雲秦淮南城林千重,當以命奉上謝罪。願諸君漠北飲冰,難涼熱血,來年春至,萬事呈興。」

  「好,好一個漠北飲冰,難涼熱血。」

  顧危拿著信,眼神熾熱。

  當時的他,少年心境,面對黑暗的朝廷,憤懣而又走投無路。

  林千重的這番話,陰差陽錯的的點醒了他。

  漠北飲冰,難涼熱血。

  黑暗冷漠的朝廷,何懼?

  漠北的長風厚雪,何懼?

  只要他顧危心中的火不熄滅,就沒有任何事情能難倒他。

  當即他便回信,決定相信這個人。

  不過是以任先生的身份,他畢竟是一國將領,若是因此被政敵抓到小辮子,判個通敵叛國罪名就遭了。

  半月後,一萬五千件冬衣隨著商船掠過浩瀚的北海,飄過波瀾壯闊的祁連江,來到了漠北下面的溧陽,又由一輛又一輛的馬車接連送了漠北的冰天雪地里。

  顧危還是放心不下,派了一百個士兵檢查冬衣的完好程度。

  得到的答案是,每一件都優。

  顧危立刻火急火燎的親自將冬衣送進每一個戰士的營帳。

  看著將士們凍得發紅髮紫的臉,長滿凍瘡的手,還有桌上稀得不能再稀的粥。

  他喉頭哽咽,只說是北江朝廷送來的軍餉。

  顧危手下的兵基本上都是稚嫩的新兵蛋子,聽見朝廷竟然關心他們了,開心得像個孩子。

  原來朝廷還沒忘記他們功勞,他們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後來,顧危回京述職。

  北江朝廷離漠北不遠,五日便到了。

  皇帝為他辦什麼慶功宴。

  坐在歌舞昇平的宮殿,烤著溫暖如春的炭火,看著案條上琳琅滿目的美食。

  顧危心裡卻覺得,比坐在漠北苦寒的營帳里還冷。

  徹骨的涼。

  宮宴散場,行走在北江皇宮繁複典雅的長廊,這裡的每一塊磚他都踩過。

  少年時,他隨父親入宮赴宴,站在冷漠的帝王前,豪氣萬千的說,他要當北江最鋒利的刀,他要幫陛下驅逐外敵,蕩平北地。

  父親眼神複雜的摸了摸他發頂。

  帝王唇角輕勾,笑道:「好,顧家兒郎個個悍勇。」

  十五歲,他第一次掛帥出征,走過這一條長廊來到御前,帝王賞他一把掛滿寶石的佩劍,祝他凱旋歸來,揚北江天朝國威。

  他雖不喜輕浮的寶劍,還是尊敬下跪。

  「謝陛下!」

  而今不過兩年,他仿佛退去了滿身的傲骨,也懂了當初父親的眼神。

  檐角掛著精緻的四角宮燈,幽幽發著紅光,暗夜裡,仿佛顧危劍刃下流動的鮮血。

  顧危猛然想起那商人說的話。

  難涼熱血。

  他顧危此後,只為將士和家人,還有自己的一腔熱血而活。

  庭前冷風穿過,少年將軍走入黑暗,一次也沒有回頭。

  「顧危,顧危,你想什麼呢?」

  謝菱見顧危呆愣愣的站著,忙搖他手臂。

  顧危猛地回神,眼前的少女眉眼清麗,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墨藍海域,天上圓月高懸,煙波浩渺。

  原來不知何時,他們聊著聊著已經從房間走到了甲板上。

  他轉頭望向林千重。

  他以前不信緣分命運,此刻卻有些信了。

  眼前這看上去單薄瘦弱,長著一雙狐狸眼的青年,沒想到就是自己少年信念的老師。

  林千重此時剛說到自己和彩衣的相遇。

  「我和彩衣遇見後,就對她一見鍾情。可家裡是絕對不會允許我娶一個江湖女子的,所以我們逃了。一年的時間,從不起眼的商販,到現在跨越兩國的商隊,也算小有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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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商期間,我從未標榜過自己是林家的公子,只是今天情況所迫才說出來,想嚇嚇那個水匪。沒想到他竟是早就知道我是林家人,看來是家裡有人眼紅我,所以才會有今天這一出。」

  說到最後,語調憤恨,但細聽之下還有一絲沉痛。

  任誰被自己的親人背刺都不會開心。

  謝菱靜靜的聽完,心裡下了決定。

  「林公子,你願意和我做一筆交易嗎?」

  林千重納悶,「什麼交易?看二位的樣子,不是商人啊。」

  謝菱直言道:「我有煉鹽的法子,還有不少新奇的事物,正在愁如何賣出去,眼下看來,你們是我最好的選擇。」

  林千重拱拱手,鄭重道:「若是姑娘的,我和彩衣願意幫為代賣,不收任何中間費,只是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鹽巴的成色,還有新奇事物的定價,都要符合市場」

  林千重不愧是商業奇才,隨口就是一串經商的門路。

  謝菱聽得雲裡霧裡,這專業的事看來還是得由專業的人去做。

  她負責數錢就行。

  等林千重說完,謝菱道:「既是合作,我自不會讓你虧,市場怎麼來就怎麼來,肯定不會讓你白干。」

  林千重見謝菱語氣堅決,心裡又是一陣感動熱切。

  詢問:「謝姑娘,你的貨物此刻在哪?要不等你們看完親人,我們就隨你們去取,還可以順便送你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