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夜，殷南新城外，人影攢動。
王城看著新城朱紅的大門，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帶著補丁的官袍，撇了撇嘴。
楊常青跟在王城身後，倆人連匹馬都沒有，王城騎驢他走路，亦步亦趨。
「老爺，這這……這有點過了吧。」
楊常青臉上寫滿悲愴，看著路上逐漸遠去的諸多百姓，開口道：「您明明有如此政績，何苦一直瞞著啊。」
「你這豬腦子！」
王城瞥他一眼，道：「讓朝廷的人知道咱們過的是神仙日子，還能有好？」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
說完，王城一拍驢屁股，毛驢嚎叫一聲，邁開四條小短腿往前挪動。
楊常青趕忙跟上，嘴上道：「老爺，小的也是擔心瞞不住啊。」
「若是被欽差大人知道了，這可是欺君大罪。」
「咱們要不……反了算了！」
「你這廝，天天讓老子造反。」
王城優哉游哉的騎在毛驢上，輕聲道：「反是那麼好造的？」
「大炎朝廷可有七萬鐵騎。」
「咱們有紅衣大炮，城防堅固，根本不懼。」
「朝廷可是有三十萬大軍，就在乾朝邊境。」
「咱們這山路崎嶇，只需隨意布置，便能讓他們有來無回。」
「乾朝還對咱們虎視眈眈的。」
「哎呀老爺！」
楊常青有點急了，壓低聲音，語速極快的道：「您和乾朝少國主都稱兄道弟了，哪有戰事。」
「乾朝國主不是說了，只要您點頭，願意把殷南劃入乾朝版圖，他立刻下詔，給您王爵啊！」
「哼，無利不起早，他憑啥要封個異姓王？」
王城就這麼騎在毛驢上，老神在在的樣子，看的楊常青更是心焦。
「老爺，咱到底要裝到啥時候啊。」
王城轉頭看了他一眼，咧嘴笑道：「在這做閒雲野鶴，土皇帝一樣，不好嗎？」
楊常青無語了，只能在毛驢後邊跟著，心中卻一直在腹誹。
縣太爺哪都好，可怎麼就是不開竅呢？
現在殷南已是富庶之地，新城堪比京師，治下百姓數十萬，糧草充足，又組建了新軍，戰力極強。
縣太爺所有的舉措都像朝著造反去的，這事兒殷南的百姓都知道，可他就是不承認。
再說，大炎朝廷什麼時候管過殷南，年年就知道發函來要稅賦，其他的一概不問。
現在殷南的百姓多是邊境流民，是王城收留了他們才有今天的好日子。
他們眼裡根本就沒有大炎朝廷，只有縣太爺王城。
本已有裂土封王的資本，可老爺偏偏甘願做大炎的邊陲小吏，就是不願更進一步。
這是為啥？
而且現在，朝廷一個欽差就把縣太爺嚇成這樣，讓新城的三成百姓連夜返回舊城，還讓新城的所有將士都換成乾朝的裝束。
舊城都遺棄一年多了，城防凋敝，阡陌荒蕪，回去做甚？
不就是一個欽差嗎，抓住砍了就是，至於這麼怕？
楊常青是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又怎麼知道王城心中所想。
造反？說的輕鬆，真要反了，大炎能容？
他只有一城之地，真要打起來，太得不償失了。
王城看著天邊的月色，輕嘆口氣。
這些人啊，真是一點兒都不懂朝政。
朝局就是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
殷南老城，的確有些殘破了。
城牆高不足三丈，其上還粘著一層黃土，風一吹嘩啦啦的往下掉。
厚重的城門上滿是刀劈斧砍的痕跡，飽經風霜。
百姓陸續進城，進去之後就沒有不唉聲嘆氣的。
他們看著自己城中的老房子，想著在新城中的住宅，幾乎各個愁眉苦臉。
王城騎在毛驢上，優哉游哉的進了城，立刻就有百姓過來問。
「老爺，咱們到底要在這住幾天啊。」
「老爺，您給發的糧食都是粗糧，連肉都沒有，吃不飽啊。」
「老爺，我家的房子都快塌了。」
「老爺，我在新城的活兒還沒幹完呢。」
百姓七嘴八舌的問，王城卻始終老神在在，直至眾人都不問了，才開口道。
「等欽差走了，一切照舊。」
「提前跟你們說好啊，欽差來的時候，都給老爺我演的像點，別露出破綻來。」
說著，看向人群，抬手指向一人，道。
「王老二，你這體格子太壯了，佝僂著點。」
「哎，對對，最好走路的時候再瘸著點腿，有人問你你就說打仗傷了。」
「李鐵柱，你傻笑啥呢？憋回去！」
「以前干白活的手藝沒扔吧？見著欽差之後，你就哭，當他爹死了那麼哭。」
「王二丫！誰讓你穿絲綢來的？！趕緊回去換了！」
「你一個落魄農戶家的媳婦，哪來的錢買綢緞？裝都不會裝！」
數落了幾個人，王城這才清清嗓子，高聲道。
「都聽著，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藏好了，誰要給老爺我露出來，讓欽差看見了，以後就別在殷南待了！」
「都聽見沒有。」
「是！」
眾百姓齊齊答應，王城這才點了點頭，騎著毛驢直奔縣衙。
老殷南縣城的縣衙，說穿了就是大一點的農家院子，兩扇破門伴一推吱嘎亂響，門口的倆石獅子像是兩條哈巴狗。
王城翻身下了毛驢，推開落魄的大門，看著殘破的院子，撇了撇嘴。
「老爺，您這又是何苦呢，哎！」
楊常青又在身後碎碎念，滿心的不理解。
老爺明明在新城裡修了大宅子，那叫一個富麗堂皇，可他偏偏要回來住這破窩棚。
「行了，受不了幾天苦。」
王城白他一眼，道：「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欽差能留幾天？」
「你給老爺知會下去，讓那些武夫都安生些，實在忍不住了，就去邊境打秋風去，別來煩我。」
「還有，讓外面的人眼睛都放亮點，見著欽差的車駕，立刻上報。」
「哎。」
楊常青無奈的答應，跟著王城進了縣衙。
看著縣衙里滿目瘡痍的破敗樣子，又是嘆氣道：「老爺，不找人收拾一下？」
「打掃乾淨就行了，東西都用舊的。」
王城道：「咱們是邊陲小鎮，都快活不起了，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