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我的遺孀
生命代碼號上，艾茉葉甩開紫刀攙扶的手，渾渾噩噩地扶著牆往前走。
紫刀擔憂地想要追上，卻被安妮攔下，微微搖頭。
紫刀停下腳步，躊躇片刻，沒有跟上去。
艾茉葉倚著牆，一步步回到帝冽的休息室里。
這裡仿佛還殘留著帝冽的氣息，什麼都沒變。
唯一不同的是，她清晰地知道，那個人，再也不會歸來。
她茫然坐在沙發上，眼神空洞得仿佛失去了一切光彩。
不知何時，安妮來到她面前，將手機交給她。
「您知道，元帥其實是內斂的人，要他將感情宣洩於口，他會很難為情。」安妮儘可能以輕鬆的表情，來告知艾茉葉，關於帝冽臨走前的囑託。
「手機里有一段視頻，是元帥無法當面告訴您，卻又不得不說出來的。等到您心情平定，再來查看也不遲。」
隨後，安妮輕輕退出去，在房門外靜靜守候。
宇宙中的時間流速並不一致，生命代碼號早在「暴君」出現前就已駛離交戰區域。
當星艦往帝國方向前行時，聯邦的艦隊前赴後繼地奔向戰場，去掃清大戰後的隱患。
沒有白天和黑夜的交替，只有桌上最復古的鐘表，以滴答滴答的聲響來提示時間的流逝。
艾茉葉握著手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點開安妮所說的那段視頻。
立體投影在房間閃現，藍屏中，元帥於生前錄下了告別的話語。
他很愜意地坐在辦公桌後，修長的手指把玩著那枚黃金鎖，表情散漫而輕鬆，全然不像是在錄下遺言。
「艾茉葉，我的遺孀。」
低沉喑啞的嗓音在耳邊迴響，艾茉葉懵懂抬頭，仿佛要跨越這段時間，與投影中的男人四目交匯。
但始終，那不是真正的元帥，此刻沒有站在她面前，只是一段殘留的幻影。
「我所做出的這個決定，無法事先告訴你，也不能讓任何人轉達。」
「暴君」的出現是必要的，不這麼做，也無法保留艾茉葉所能生存的空間。
元帥不在乎帝國以外人民的生死，但如果能以他的犧牲，換取在意之人的未來，他很樂意去彌補那段罪孽的歷史。
只是，醞釀了無數次，試探了無數次，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卻總在觸及艾茉葉柔軟神情的前一刻，無法將決定告知。
「跟你的相遇，完全是個巧合。那晚的事，也不在我預料之中。給你留下了並不美妙的記憶，以及小小拖油瓶，我在此表示歉意。」
艾茉葉嘴角抽動，想笑又沒笑出來。
原來，他真的知道。
腹中胎兒在躁動，弄得艾茉葉有些難受，眉頭緊蹙。
可望著投影里的人，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身體的疼痛更多，還是心臟的抽痛更令人麻木。
「壞人。」艾茉葉輕輕說。
拋下她們，連個正式的告別都不肯給。
仿佛已經預料到艾茉葉會說什麼，元帥覺得，很有必要挽回一下他在艾茉葉心目中的形象。
「我不是不負責的壞人，並沒有打算拋妻棄子。至少在抵達蔚藍星以前，我真的在考慮，庇護你們母子直至生命的盡頭。」
不讓任何人靠近艾茉葉，把這隻小小的，軟軟的鵪鶉，桎梏在特製的高牆裡，任何人都無法覬覦。
但是，月神王國的歷史長廊，不但讓艾茉葉接觸到他的過去，同樣讓他塵封的記憶開始甦醒。
太過沉重的罪孽，洗刷不清的過往，不是一句「跟我無關」，就能徹底拋卻的。
怎麼能苟活於世呢？
沉默了許久，元帥仿佛在試圖透過屏幕，去分辨於他面前，未來的艾茉葉的身影。
「我以為能給你最大程度的協助，護送你成長到無需任何人幫攜的高處。沒想到最後留給你的，只有苦難。」
心思細膩，感情豐富的小鵪鶉，一時間無法理智面對他的離去。
他深知這一點，但也無可奈何。
「時光能沖淡思念，」他低低說，「一年，三年，五年，十年，你有漫長光彩的餘生。忘記我，嘗試去等待你所愛，也愛慕你的另一個伴侶。」
艾茉葉抱著頭，痛苦地嗚咽。
元帥好似判斷了她所有的情緒，越發溫柔細緻地耐心安撫。
「我所有的財產都歸於你，在你腹中骨肉成年以前，費利克斯家也屬於你。你可以當做玩具，也可以視作財富，要怎麼處置隨你心情。」
艾茉葉狠狠搖頭。
她不缺財富，也不要什麼大家族。
在這一刻才發現，原來帝冽在她生命中的份量，已經高到了她無法割捨的程度。
光是想起這個人的離去，都會痛到無法喘息的地步。
「至於你腹中的小傢伙，」元帥思慮良久，才說，「他已經失去父親，但願不會再失去母親。我想索取你十幾年的光陰，陪伴他直到成年。」
這十幾年，於三百年的歲月里是並不漫長的時光。
在孩子成長到足以獨當一面的年紀後，艾茉葉可以徹底拋卻關於他們的一切，這是元帥自私但無奈的心愿。
房外，安妮帶著醫生們，緊張地傾聽裡面的動靜，唯恐艾茉葉情緒激動之餘出現意外。
元帥的遺言很漫長，將不好意思當面說出來的話，以這種方式轉達，是安撫，也是訣別。
可艾茉葉什麼也聽不進去，到後來悲哀地捂住耳朵，眼淚不斷滑落。
「帝叔叔，你回來好不好？」
他什麼都沒看到。
他們的孩子沒能出生，她還沒畢業。
他曾說，他好奇她會成長為什麼樣的人，會給這個宇宙帶來多翻天覆地的改變。
也期待於，更成熟穩重的她，會是什麼樣的風采。
他還說，等到她大二的時候，會送她一套機甲，是他曾用過的老夥計，並肩作戰許多年，不得已「退伍」，但保存得很完好。
也曾在睡前，無意中翻到書上記載的「維拉秘境」，那是所有木系異能者嚮往的天堂。
他答應過，等到退休的那天，會陪她去尋找傳說中的秘境，見識古地球時期最神秘浩瀚的原始叢林。
無數次隨口一提的話，本該早已忘卻，為什麼在這時刻變得無比清晰？
他的愧疚，不舍，難堪，心疼，隱匿在故作輕鬆的話語裡，小心翼翼的不被艾茉葉識破。
直到現在，艾茉葉才窺探到隱秘的歉意。
他在抱歉，以最短暫的時間，留給她無法抹去的痕跡——一個融合了兩人血脈，意外地降生於這個世界的生命。
所以彌補的方式，是給予她全部財富，讓她有足夠的底氣去迎接未知的挑戰。
可這些，艾茉葉都不要。
她握著屬於腹中骨肉的那枚平安鎖，悽厲而絕望地痛哭，一遍遍呼喚。
「帝叔叔，回來吧，回到我們身邊來……」
求求你。
——你還欠我一個心愿。
——如果我的願望是，當某天睜開眼，你重新回到我身邊。
——偉大溫柔的神明，會回應我的呼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