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元霜將銀子收好後,將房間給整理一遍。這段日子家裡除了幾個小的都忙,房間裡也有些亂糟糟的。
她將地面掃了一遍,又去將床上用品換了下來準備清洗。等她去整理白元風的床上時,發現他枕頭下面有好幾頁紙。
自從白元風開始寫字後,白元霜專門去莫木匠那裡買了一套適合他的桌椅,方便他更好的練字。而白元風也是個很有規矩的人,每次練完後都會將筆墨收好,紙張疊得整整齊齊的,不用白元霜操心。
可是他居然將紙放到了枕頭下?白元霜好奇的拿起來打開看了看,卻發現原來上面並不是寫的字,而是畫的畫。
稚嫩的運筆,線條勾勒的有些生硬,但不妨礙白元霜看出來這是個二進的宅子。
這小子不會是知道家裡明年想修房子,所以自己想的吧?他小小年紀能考慮的這般超前?白元霜立馬否定了自己心裡的想法。
她又將下面幾張紙打開看,上面似乎畫的都是和第一張同樣的二進院子,不同的是越畫越熟練,越畫越自然清晰了。清晰到可以看出東西廂房有幾間,認出院角的樹是梅花樹,後院兒的馬廄有人餵馬。
白元霜拿著手裡七張畫著相同宅子的畫紙心裡微微發沉,不知為何,她心裡有一種預感。她連忙將畫紙壓在桌上一疊紙的最下面,心想得好好兒跟這孩子談談。
眼看到了中午,夏氏灶台前燒著火,蒸了飯,白元霜準備只簡單做兩個菜,兩個小的到了飯點兒也自己跑回來了。
「娘,我餓了!」白元雪蹦跳著跑了進來,白元風跟在她後面。
看兩人身上都沾了些草籽,夏氏問道:「你們去哪裡躥了,看弄得一身都是!」
白元雪往她身上倚靠,「我和夏至哥哥他們去找梁秋哥哥玩兒了!」
「哎吆,居然還跑到曹家村兒去了?」夏氏拍打了一下她身上的草屑道:「這也太能跑了,以後不許跑這麼遠!」
雖然也沒幾里路,不過夏氏不放心。
白元霜對她說:「你來燒火,讓娘炒菜!」
「哦,知道了!」白元雪乖乖兒的答應。
白元霜叫住想幫忙的白元風說:「小風,你跟姐姐到屋裡去,我給你擦擦手上的凍瘡!」
白元風聽了她的話,便跟著她進了房間。
白元霜走進屋裡,坐在了窗戶邊的桌子前,將事先裝好的凍瘡膏拿了出來。
「把手伸出來,姐姐給你抹上!」
白元風站在到她跟前,將兩隻手伸了出來,她在紅腫的地方輕輕將藥膏抹散。
「疼嗎?」
白元風搖了搖頭。
「那晚上睡覺應該會發癢吧?」
白元風抿著小嘴兒點了點頭。
「小風,明年家裡想修房子了,咱們修一個二進的大宅子好不好?到時候再在院子裡面種些花花草草,比如臘梅、蘭花啥的!後院兒再挖口井,用水就更方便了,你說怎麼樣?」白元霜笑眯眯的問道,如同在聊家常。→
白元風聽了後有些吃驚的望著她,已經擦好的左手緊緊握成了拳,然後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
果然,他想起了什麼?
白元霜覺得有必要好好兒跟他聊聊,哪怕可能會刺激他,也不能就這麼雲裡霧裡的。
她牽住他的兩隻小手,兩人一坐一站,剛好對視,白元霜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一些問:「小風,你老實告訴姐姐,你是不是想家了?想你以前的家了?」
白元風聽了她的話如遭雷擊,臉上是明顯的震驚和緊張,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他一雙本該天真清澈的眼睛裡卻滿是掙扎,讓白元霜幾乎能忘掉他還只是個孩子。
白元霜將剛才放在最下面的畫紙抽了一張出來遞到他面前說:「姐姐不是故意翻看你的東西,是剛才給你收拾床鋪的時候發現的!」
白元風有些無措的接過畫紙,看著上面的「家」,他眼睛紅紅的,只一瞬間,眼淚便奪眶而出,啪嗒的打在畫紙上暈染開來。
白元霜看了很心疼,將他拉到身前,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想哭就哭吧,你壓在心裡很久了吧?」
白元風卻只是伏在她肩頭抽泣並沒有哭出聲,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沒入她的衣服。
「姐......」
突然,白元霜的耳邊響起了一道陌生又暗啞的聲音。
她呆愣了片刻,然後忙抓住他的肩膀問:「小風,你會說話了?你在叫我對不對?」
白元風一雙眼睛哭紅得像兔子,他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白元霜有些激動的摸了摸他的頭,儘量讓自己再柔和一些,她問:「你想起了以前的事兒,也會說話了,可你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們呢?」
白元風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了,白元霜也不催他,屋裡一片靜默。
良久,當白元霜以為他不想說她便不再問的時候,白元風終於再次開了口:「你們......你們知道我想起家了......」
白元風不知道是太久沒跟人說話了所以突然覺得調動嗓子都是件需要花費力氣的事兒,還是心裡在膽怯,他嘴巴張了幾次有些語無倫次的說:「我不想起來,就可以當爹娘都在,姐姐也是真的姐姐,妹妹也是我妹妹......」
白元霜卻聽懂了,她一把將他抱進懷裡,「你是不是覺得你只要什麼都想不起來,就能當自己還真的有父母,有姐姐妹妹。你是不是怕我們知道你想起了自己的家,就不會再把你當親生的?」
白元風小小的肩膀抖得厲害,連哭都不允許自己放肆,白元霜很心疼,這孩子太早熟了,究竟是他原本就如此,還是他的經歷讓他如此。
她嘆了口氣摸摸他的頭,想讓他放鬆一些,「你七歲了,又會讀書寫字,應該能夠感受到,我們都是真心對你好的,爹娘把你當親兒子,姐姐把你當親弟弟,元雪也把你當親哥哥。」
她將他的頭掰起來面對著自己,用手輕輕擦著他的眼淚說:「我們不是壞人,只是遇到了困難,所以才以你親人的身份照顧你,你能相信我們嗎?」
白元風手裡拿著的那張畫紙已經被他捏成了一團,他腦子裡很亂。
他之前生病的時候渾身難受,他做了好多好多,好長好長的夢。
夢見他的家,夢見以前他去的書院,夢見了鋪天蓋地的蝗蟲和快要乾枯的河流,夢見自己和爹娘他們一起逃荒要離開安州府。
接著,他的腦子裡全是一片又一片的鮮紅,他在夢裡大聲哭喊著也無濟於事,只能看著身邊的親人一個個倒下,自己怎麼暈過去的他也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什麼時候跟現在的爹娘、姐姐和妹妹在一起了,他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清楚了。
他醒來後唯一害怕的就是自己現在的親人也沒有了,所以他只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白元風抱著腦袋滑坐在了地上,小小的身子無力又迷茫。
白元霜也陪他坐在了地上,她拉著他兩隻冰涼的小手說:「不管你信不信我們,我們都會好好兒照顧你的。你要是沒做好心理準備,姐姐不會告訴爹娘他們你想起了自己的家,你以後就一直是我們家的小風!但是你不能長期不說話,以後會害了你的!」
白元霜還舉起手在他面前鄭重的發了個誓保守秘密,她覺得現在的白元風太需要安全感了,他這樣倒懂事兒不懂事兒的年紀,竟然能想著隱瞞,她心裡說不出的難受滋味兒。
白元風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姐姐,眼裡漸漸有些光彩,他終於放鬆了些,白雲霜又陪著他聊了會兒,門外便響起了夏氏叫吃飯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