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瓊州使團
楊太監服侍的是敬嬪娘娘，如今不過二十歲，是當今天子的側妃，娘家沒什麼權勢，父親是一個老縣令，原是攀不上聖上的門楣，不過是當年聖上沒有進京之前納的一門良妾。
只可惜敬嬪性子倔強，又自負才情，喜吟詩作對，加之帝後是少年夫妻，一路扶持，感情極好。是以除了敬嬪，其實其他嬪妃們也都並不受陛下寵愛。
尤其是陛下登基以後，除了象徵性的升了她一個妃位，人卻是再也不曾踏進這霜月閣。
如今的霜月閣不過也就是看著風光罷了。
果然，一提到話本子，敬嬪臉上立刻流露出濃厚興趣。
這深宮的婦人們寂寞，每日除了種花鬥草，不然就是女紅詩書，當真是無趣得極。
「是什麼樣的話本子，竟叫你個老滑頭都聽得入了迷，說來讓我也聽聽。」
敬嬪一時也來了興趣，便用眼色示意身邊人都退下，隨後才斜斜坐在貴妃榻上，「裝模作樣，現在沒人了，你說吧。」
她甚至冥思苦想了好久，豁出臉面，日日去給皇后請安，就只是為了多看那座鐘一眼。
楊太監立刻堆笑：「說起來不怕您笑話，金州府那邊現在推行全民教育，奴婢那老娘都被拉去讀書認字，現在家裡人都會寫字了，不再需要像從前一樣花錢請秀才公們寫家書，老娘也能自己磕磕巴巴的寫信來。她老人家閒來無事，恨不得每日一封，托奴婢娘的福，因此我對金州府的情況比旁人多了解一些。」
錢珍娘立刻領命，「那按照何種規格接待呢？」
而黔州府，自然而然的交給了張婉君。
「明王殿下竟然要派使團出使金州府？」
「可這書的主角卻是男子啊！」
很好，就是要像徐姑娘說得那樣，不動聲色，潤物細無聲。
敬嬪胸口狂跳，「五萬兩？！」
楊太監手上微微使勁，一臉卑微：「哎，娘娘，咱們在深宮裡議論青頭幫的事情，怕是……」
「算學？」敬嬪心口一緊，這不是她最擅長的事情嗎？！
楊太監自然知道敬嬪對自己的算學能力頗有得意，他一面細細觀察著敬嬪的反應，一面見縫插針不動聲色的引誘著她，「可不是嗎，那位女大王就喜歡算學好的，尤其是算學好的姑娘。他們那邊還有個研究院，那可不得了，娘娘你可曾記得上個月撫州知府給皇后娘娘送上來的那如一扇屏風大小的座鐘？」
終於，在某個下午，敬嬪她悵然若失的合上了書本，楊太監自然一直在關注著她的動靜，此時一看見她的動作，便立刻走了進去。
她只恨不得將那座鐘給拆開，仔仔細細看看裡面的構造。
若她也去金州府，豈不也能像男子一般封侯拜相青史留名？
楊太監自然沒有忽略敬嬪臉上的眸光閃動。
「娘娘，奴婢不敢說。」楊太監一臉害怕的樣子，「奴婢害怕說了，要是走漏了風聲，奴婢的小命不保。」
「爺整日為了青頭幫的事情煩心，這後宮之人誰不知道個一星半點的？若說我們大周朝，如今那也是三足鼎立，據說青頭幫那幫人還有個什麼火器，那玩意兒可不得了，就連東面的明王殿下都被打得抱頭鼠竄，眼下是寸土都沒有爭回來。」
徐音希自借著徐樂至成親的由頭回到金州府後，徐振英便留下了她，目前她已是秘書辦的秘書長，雖然是平調，但畢竟成為了天子近臣，因此不少人暗中議論說她是明平暗升。
這讓霜月閣的奴才們也全都心馳神往，只恨不得等敬嬪娘娘看完後，他們也去厚著臉皮討來看看。
「娘娘竟然也知道？」
那一天，一定快了。
敬嬪呼吸急促了一分，「當真？真有這麼厲害的女將軍？」
「天爺，豈止是縣令，現在連府君都有女子！」楊太監故意說得誇張，「您想一想，那位大王就是女的，她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手底下人可不得多招女娃做事嗎？如今金州府那邊的女娃可不得了，一個個脾氣比男人還大，本事比男人還強，甚至深更半夜也敢出門子！」
「不錯，就這個價格，還供不應求呢！他們還有個懷表，那更是不得了，只有半個巴掌大小，可以懸掛脖間，同樣能計算時間，那麼一小塊，現在已經炒到了七八萬兩。江浙那邊的富戶，現在已經不興佩戴玉石首飾了，那真正腰包鼓的，有實力的，那可都是戴懷表呢！」
敬嬪卻只關心女子為官的事情，便道：「你方才說，金州府竟允許有女官吏？」
那東西可以自動報時，每到時辰交換之時，便有一隻小木鳥從盒子裡鑽出來，咕嘰咕嘰的報時，那時間竟然比銅壺滴漏還要準確。
百姓們對此倒是紛紛叫好，支持徐振英這種「六親不認」的官僚作風。
徐姑娘總是說，低賤之人也可以擁有耀眼的夢想。
徐振英卻笑：「說來說去，他想求的無非就是火器。」
如此他也能功成身退，與家人團員，再不必如履薄冰的過日子。
眾人卻是一團霧水。
敬嬪暗道自己疑神疑鬼，這下才沒了疑心，便又笑著道：「那如此說起來，金州府的姑娘們各個比男子還要厲害？」
所以不得不說，這徐家人是幹大事的人！一個個只講奉獻，絲毫不談犧牲。
楊太監心裡凜凜，沒料到這敬嬪平日裡看著脾氣火爆，卻也是個膽小之人。
徐音希倒沉得住氣，「這手書上也沒說具體什麼事情，只說一句共商大事，且使團將於一個月內抵達。」
她的算學是父親所教，父親當年可是方致的好友，那方致的算學水平怕是大周朝頂尖的了。
無奈，他只好先收了書，臉上卑微的笑著：「可不是，這些雖然是話本子，可也太過天馬行空，咱們汴京城裡的士子們也只敢偷偷流傳，娘娘身處宮闈之中，還是得處處小心謹慎。」
敬嬪聞言心驚不已，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你家小妹考入了醫學院？什麼醫學院？青頭幫他們竟然允許女子正大光明的行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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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火器，卻派使團登門求見，難不成是要向他們購買？
楊太監四下張望，確認無人後，才壓低聲音說道：「娘娘，您不知道嗎，青頭幫那位反賊大王本身就是個女子！而且如今她不過才十六歲，手底下卻是猛將如雲，其中有一半都是女將軍！據說當時和明王的人搶江陵府的時候，就是有位姓張的女將，天降神兵，從後面包抄，才打了明王一個措手不及，搶占三個府城到手。」
羅太監立刻道：「說來也是奇怪，這寫話本子的人不知怎麼想的，寫了一個男子借屍還魂到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與咱們大周朝截然不同，我聽著像是仙境呢。」
見敲打有了效果，敬嬪又適時的扶起他，「行了，都說了只有你我二人在，你剛好又是金州府的人，跟我說說金州府的情況吧。如今朝廷上都能說得，咱們後宮如何議論不得了？說破天了，那也是本宮想要為陛下分憂而已！」
起先林老還擔心徐振英此舉，會讓金州府內人心惶惶，甚至讓徐老爺和徐夫人心生猜忌，更讓人憂心這其中是否涉及皇權黨爭等問題。
趙喬年如今官至監察部部長，自然底氣更足，這樣的會議也敢說話了，「東面戰場上，他們遲遲無法推進半步，兩方打了快一年，他們怕不是堅持不住，要向我們求和？」
敬嬪心驚，「自然記得。說是整個大周朝僅此一件，陛下見大殿下和公主都喜歡，便送去了皇后娘娘的殿裡。」
倒是她自己被提上來的時候，戰戰兢兢了好久，生怕苗氏認為是搶了她的位置。
林老卻搖頭：「據我對明王此人了解，他性情孤傲，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我擔心求和是假，趁機鬧事才是真。」
「縣令？竟有女縣令？我還以為是類似幾百年前的魏朝那種，只有品級沒有實權的女官……」
敬嬪震驚的捂住嘴巴：「天爺！這要是被人拐走了可如何是好？」
他算是看出來了，徐振英根本沒有什麼帝王權術，主打一個實誠！
得，好在徐老爺和徐夫人都不介意，反而心甘情願的退位讓賢，甚至退位到普通官吏的地步，手中沒有半點實權，只有「殿下爹娘」這麼一個稱號。
楊太監臉上浮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娘娘，好著呢，好得很。」
結果好傢夥，徐振英直接一紙公文告示，張貼下轄所有府城縣城，說是官吏中要實行迴避原則，即凡是三代以內直系親屬不得在同一個部門工作，部門一把手的五服內親屬關係者不得在財務、人事、後勤等敏感崗位就職。
這一招釜底抽薪，給林老乾沉默了。
楊太監便趁機說起那本《桃花源記》的小說，說是大周朝有個男子，屢考不中，懷才不遇。一日醉酒後借屍還魂到另外一個世界，在那一個世界闖蕩博取功名。那個世界光怪陸離，可一日千里，甚至萬里之外的人能互相見面通信，更別提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宛如天境。
見楊太監走進門，敬嬪立刻急切問道：「這書的下半卷呢？為何只寫到他開公司開到一半就沒有了？那個叫青梅的女子呢，她當真要給她弟弟買房？這世界可真奇怪，竟然有逼著女兒出去工作給弟弟買房的，她家爹娘也真不是個東西！」
楊太監擦著額頭上虛無的汗，大著膽子說道：「如此，那奴婢就知無不盡言無不言了。金州府那邊如今怕是跟您剛才看的話本子裡的世界相差無幾了！他們不僅允許女子行醫，還有專門的醫學院，裡面各科的老師都有，兒科、千金科、外傷科的大夫都在裡面任教，再也不像咱們大周朝那樣，一個大夫只能師從一家——」
「金州府那邊沒有拐子！且不說那邊姑娘們一個個身強力壯，以健壯為美，尤其是那些女吏員，普通男子怕是拐不走。再說那位女大王對金州府百姓管理得很是嚴格，莫說拐子，就是在路邊多看了姑娘一眼，說不準都得拉去做苦力。正因如此，家裡人才敢放心小妹獨自去求學。」
楊太監也順著她的話說道：「可不是如此？都說男兒建功立業養家餬口，奴婢看這本《桃花源記》竟然顛倒倫常，還有人說這書里寫的是女尊世界！」
「誰說不是呢。」敬嬪有些戀戀不捨，似還在回味那個光怪陸離完全顛覆的世界，隨後不免浮起一絲苦笑，「不過是話本子罷了，咱們大周朝可從來沒有女子當官的先例。」
後來還是苗氏出面，這才安撫了她。
果然，敬嬪坐在那裡，像是酣夢一場，帶著睡醒的幾分迷茫：「這世上當真有書里的世界嗎？」
隨後他又壓低了聲音，「這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比從前的日子不知好過了多少。前段時間家裡來信了，說奴婢的小妹已經考上了醫學院，等上個幾年課程，通過了考試，就是正兒八經的大夫了。家裡的境況會好許多，小妹的收入，養老爹老娘都不成問題！」
「我記得你老家就是金州府的吧？你家裡老爹老娘可還好？」
「住嘴！」不知想到了什麼，也許是那句女尊讓敬嬪足夠警惕，她連忙將書遞給楊太監，「去去去，什么女尊不女尊的，話本子裡的事情也能當真？快去把這本書燒了，要是讓爺看見，咱們這一屋子的人都吃不了兜著走！」
敬嬪瞪著他，「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在，若是傳了出去，那也是你傳出去的！」
敬嬪臉色一陣青白。
「就是以女子為尊。娘娘想想，這書里的女子，各個都能讀書寫字，還能封侯拜相，甚至脾氣暴烈的，動輒對夫婿大打出手，還讓男子遵從三從四德，可不是女尊世界嗎？」
「別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徐振英勾唇，微微一笑，「使團不是還有一個月才來嗎？林老，您對明王最了解，就麻煩您和方詢一起擬一個應急預案，理一理他們前來可能發生的情況和處理辦法。」
苗氏如今已經不掌管後勤這一部分，新提上來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姓潘的，也是當時和他們一起流放的人，資歷和能力都夠。
大會議室，伴隨著明王的親自求和手書送到徐振英面前，震驚的不止是徐振英，還有屋內所有一眾人等。
「女尊？」
徐振英前面趁著吏員考核入職的時候，便將徐德貴和苗氏從財務、後勤的位置，換到了相對輕鬆一些且沒有什麼實權的部門。
人社部部長還積極響應，乾脆來了一個整頓自查，率先梳理和調離了一批吏員幹部。
可想而知，老百姓對於官場的抱團風氣有多麼厭惡。
楊太監搖著腦袋，唉聲嘆氣：「可不是如此，現在家中小妹才是大王呢，我那妹子現在在家裡說一不二，誰敢招惹。」
「宣傳部和後勤部一起負責吧。」
「那座鐘，便是金州府研究院的人鼓搗出來的，就那麼大小的玩意兒，現在已經五萬兩一件！據說研究座鐘的人，就是個算學極為厲害的年輕人！」
敬嬪很明顯的肩膀一緊，她雖不受寵，卻也絕非蠢笨之人，她只是不屑爭寵而已，說到這裡，她眼珠子微微一轉，說話也變得謹慎了，「你是說…青頭賊的地盤？」
不過又反過來說了，自己女兒都是稱王稱帝的人了，在乎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又能幹啥？
敬嬪這輩子從來沒有想這樣得到過一件東西。
難道沒有尊號，百姓們就敢欺辱徐家任何一個人嗎？
很多時候，敬畏是一條無形的線，即使沒有尊號加身，這世上也無人敢略過那條線。
周厚芳立刻提醒：「殿下，我們還沒有接待過這種外事使團，按什麼規格接待呢？哪個部門負責接待呢？」
接下來的幾天，霜月閣的眾人只看見敬嬪像是著了魔一樣，日夜捧著一本話本子看，她整個人幾乎黏在了那把椅子上，就連吃飯也是漫不經心，晚間那豆油燈更是亮到深夜，仿佛被什麼東西勾了心魔一樣。
「不必，下馬威他們怕是已經在戰場上吃夠了。」
「那你可知，那邊做女吏員需要考什麼？」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但是我那幼年的玩伴，她一輩子沒沾過一本書，說是去了那個什麼全民教育的學習班，學了半年就考上縣令了，想來應該不是很難。我倒是聽我老娘提過一嘴，說金州府那邊不注重四書五經，反而最看重算學！只要是算學學得好，那都能被女大王重用！」
平心而論，林老覺得要是自己有個兒子，封侯拜相以後，不給自己討個爵位也就算了，甚至還卸磨殺驢，直接將自己踢出局，他估計把兒子踢出林家族譜的心都有了。
錢珍娘率先問出聲來：「這是什麼意思？」
楊太監「嘿嘿」笑了兩聲，一副憨直的樣子，湊上前去幫敬嬪捏肩，「行，那奴婢就給娘娘說道說道。說起女子當官，咱們大周朝還真有一處地方，不僅允許女子當官，還允許女子當大夫，甚至女兵都有！」
敬嬪立刻說道：「學醫本就該集百家之所長，若是閉門造車，只通曉自己師門那一點東西，如何能更準確的給病人看病？」
「可不就是這個理！我家小妹是個有福氣的，說是他們院長，也是個女大夫，對他們好得就跟自己孩子似得，不僅從不打罵呵斥，還時常關心他們，真真是個活菩薩般的人物！」
不光大殿下和大公主喜歡，她也喜歡啊。
楊太監只能唯唯諾諾的應著，隨後退了出去。
他想像正常人一樣走在陽光底下，養幾隻貓狗，閒來便在葡萄架下喝喝茶，與少時的玩伴一起說說話。
楊太監便故意露出欲言又止的樣子，敬嬪登時蹙眉：「老滑頭，有什麼話儘管說來！」
楊太監立刻一記馬屁，「娘娘真是耳聰目明，是奴婢班門弄斧了！」
「《桃花源記》？」敬嬪抬眼看了一眼書皮，卻也百無聊賴，只好先拿著看了起來，「行，那我也來看看，若是這話本子寫得不好，我可要治你的罪！」
羅太監嬉皮笑臉的從懷裡掏出一本《桃花源記》，隨後遞了上去，「知道娘娘愛看，特意把書稿都給拿來了！不是奴婢吹牛，這本跟其他話本子可完全不同，講了一個男子在仙境闖蕩，並干出一番事業的故事，這樣的話本子，奴婢可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呢！」
霜月閣的太監宮女們都忍不住私下議論。
潘部長更是狡猾，「這回他們主動來金州府，必定是對我們有所求，咱們是否趁機給他一些下馬威，也亮亮我們金州府的肌肉？」
楊太監的夢想就是真希望昭王殿下能早日打來。
敬嬪立刻起了疑心，上下打量著楊太監：「你倒是了解得清楚。」
「對嘛，那要不然怎麼能在士子群里引起轟動？以奴婢說，這男主人公也是頂厲害的角色，竟然能在完全一個陌生的世界中站穩腳跟，也難怪有人說這是一本爽文！」
她就想知道，這玩意兒是什麼原理，竟然能將時間走得分毫不差。
「家裡來的書信說得確實如此，我老家有好些女娃都去當兵了，一個月給一兩銀子呢，不比在家做繡花女紅強？更有那些聰明的，還去考了女吏員。說來不怕您笑話，據我老娘說，奴婢小時候有情誼的那個丫頭，現在已經是一個縣的縣令了！說起來好不威風！」
楊太監立刻一臉驚恐。
這番立刻讓屋內人忍俊不禁。
可不是嗎，明王這幫人被火器打得暈暈乎乎，怕是東南西北都找不到。
「以禮相待就好。看他們出什麼招子，若是來者不善，咱們就好好陪他們耍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