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都不聰明
徐振英怎麼沒想到,家裡人的婚事來得這般快。
此時剛過夏天,眼看就要入秋,黔州的土人們浩浩蕩蕩的西遷工程剛剛告一段落,西邊的建設工作正拉開轟轟烈烈的帷幕,二嬸連氏卻拿徐樂至的婚事來詢問她的意見。
徐振英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徐樂至這麼個人。
自從占據西南一片後,東面戰事焦灼,西面重建工作剛開始,寶安府、湘水府那一帶的扶貧工作也是重點,徐振英可謂是從早忙到晚,那是忙得焦頭爛額,她甚至懷疑哪天自己可能會猝死。
那可真是應了「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徐振英很久才反應過來連氏說的是誰,「徐樂至?」
她記起來了,好像徐音希走之前,將徐樂至關在家裡。
說起來那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她只記得二房的徐明綠改變很大,甚至還通過了吏員考核,從基層的宣傳員做起,一步一個腳印,倒是有徐音希的幾分風範。
「徐樂至?成親?」
緊接著,便是驚訝。
算算年紀,徐樂至好像比她還小一兩個月,也就是還未滿十六歲。
連氏應了兩聲,似乎很怕徐振英多想,一直不停解釋:「殿下,也是時候了,汴京城內好多十五六歲嫁人的姑娘。再說您也知道,徐樂至那性子,這輩子怕是都改不了了。我也不指望她將來能有什麼出息,只要別給我惹禍就行。與其將她這麼無休止的關在家裡,還不如將她早早嫁人算了。」
徐振英對此倒沒有多大感覺,說起來徐樂至雖然人是壞了一些,可到底就是口嗨,實質性的傷害半點沒有。
她已是三十多歲人的芯子,自然不會跟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一般見識。
「也不用這般著急,還是得挑挑。嫁人對姑娘家來說是大事,得慎重!」
「挑了一兩年了,難得有門當戶對的青年才俊。殿下您放心,男方您也是認識的,叫周博。雖說祖上是種地的,但他現在已是金州府的駐守將軍,算起來也是三品的官兒,這說起來都是托殿下的福。」
「周博?」徐振英微微蹙眉。
她現在手底下的武將多如牛毛,近的江永康、劉大壯、明小雙、趙喬年、莫錦春等人不說,遠的還有張婉君、張秋蟬、盧飛、常自在等人,各個拉出來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周博在其中不算頂尖,卻也算得上是金州府的名將。
只不過這人…徐振英總覺得他不如盧飛赤誠,為人做事多了兩分商人的圓滑。
可是一想到如今二房在她面前本就有些如履薄冰,她若再插手二房人的婚事,只怕會更適得其反吧?
連氏登時變得有些緊張,似乎生怕徐振英不同意這門婚事,連整個肩膀都繃直了,「殿下可是覺得這周博哪裡不妥?」
徐振英望著有些過度謹慎的連氏,隨後笑道:「倒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對。婚期定下後,我也來喝一杯喜酒。」
連氏的眼睛裡瞬時沾染了歡喜,「那是自然,殿下能出席那真是無上榮光。我…我…既然殿下同意這門婚事,可否下旨為…樂至賜婚,如此一來,也讓周家知曉,讓他們不敢怠慢樂至。」
徐振英略略沉思,隨即莞爾一笑:「二嬸,很抱歉,喜酒可以喝,但是下旨賜婚這件事我不能答應。」
連氏臉上閃過失落。
「二嬸,首先我沒有稱帝,不存在下旨。其次,即使我稱帝,我所發告示皆代表朝堂事務,不會沾染我的個人或是家庭。將來無論是徐家任何人的婚喪嫁娶,我都不會宣發明旨。我的朝堂里,不會有聖旨這個東西存在,只會有公告、布告、宣告等。我這麼說,您明白嗎?」
連氏臉色稍緩,「是,殿下,我聽明白了。私人事務不上朝堂。」
「沒錯。不過你若是不嫌棄,我可以當一個證婚人。」
連氏登時大喜,「如此,那…那就多謝殿下了!」
等連氏退出去後,她習慣性的琢磨著徐振英剛才說過的話。
婚喪嫁娶,一律不出現明旨。
怎麼聽起來,徐振英像是要和徐家割捨開來的感覺?
連氏真希望是自己的錯覺。
不過徐振英還是在某天召見了周博。
周博已經很久沒來過金州府的府衙了。
雖說他現在是金州府的駐軍將軍,可盧飛在西面建功立業,張婉君和江永康在東面和明王的人堅守對戰,這同一期的人里,只有他被安排在原地駐軍。
若說其中沒有冷落的意思,周博自己都不信。
從部隊裡出來的人,各個都被培養得心思玲瓏,任誰都會覺得,他周博只能堅守,不能開疆拓土。
駐守金州府,算是最輕鬆、最容易、最安全的差事了。
每日就是城防安全、配合刑事部抓些要案大案、或是調節左鄰右舍的糾紛。
甚至連殿下的安全他都不必負責。
殿下的親衛官各個都是四品官,全部直屬軍務部管理,根本不沾他手。
於是便出現了這麼一個奇怪的現象。
他明明是個三品大員,卻一年到頭連殿下的面都見不到一兩次。
如今,還是一年後城主再次單獨召見他。
這其中緣由,周博自然心知肚明。
他大踏步的走進去,經過重重安檢過後,終於在一片燈火搖曳之中見到了那個掌握西南近千萬百姓的掌權者。
這一次聊的肯定是他和徐樂至的婚事。
因為屋子裡的那個四個秘書,外界號稱四大金剛的秘書辦,一個都不在。
只有徐振英一個人。
也許還有十幾個不見天日的暗衛。
徐振英從一堆資料之中抬頭,一看見他,便笑眯眯的沖他招手:「周將軍來了?請坐。」
周博知道,徐振英的「請坐」和大周朝皇帝的賜座不同,皇帝的賜座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耀,而徐振英的請坐,只是稀鬆平常的禮節。
周博衣裝整齊,坐得筆直。
徐振英放下手中的那張紙,周博迅速觀察了一眼,看見上面寫著「西南月報」等字樣,估計著這應該就是目前宣傳部推進的重點工作。
傳說中的報紙。
「周將軍,知道今天我為什麼請你來嗎?」
徐振英說話的時候,大部分都是慢條斯理,面上含笑,像是拉家常一般,絲毫不會給人壓迫感。
可周博還是有些緊張,「大概知道。殿下今日……是為了我和徐家七小姐的婚事。」
「沒錯。想問問你,怎麼打算的。」
周博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朝徐振英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隨後不避不讓,聲如洪鐘,開門見山。
「殿下,您是整個金州府最聰明的人,我在您面前耍不了什麼心眼,所以我只能跟您實話實話。」
徐振英眉梢一挑,仿佛這才來了興趣,「好,你說。」
「我與任何女子結婚,都無所謂,情愛一事上,我沒有任何追求。但我知連夫人為了愛女的婚事心急如焚,我也知殿下和徐家二房的恩怨情仇,因此想著若是能給城主解決一樁小事也是極好的。徐樂至進了我周家的門,就是我周家的人,我以後會約束她的行為舉止,不讓她給您造成任何不快。但是我也並非薄情寡義之輩,我既然求娶徐樂至,那以後她就是我的妻子,我會給她足夠的尊重。此事乃雙贏之事,於殿下、於徐家、與我自己都沒有損失,何樂不為?」
徐振英聞言,竟然笑了,她盯著周博,隨後緩緩說道:「好,我欣賞你的坦率。比起偽君子,我更喜歡你這樣的真小人。只不過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和大周朝皇帝不同,我不講究宗族榮耀那一套,我是我,徐家是徐家,徐樂至是徐樂至,個人的榮耀最終還是要靠個人爭取,我說這話…你明白嗎?」
周博點頭,「我明白。」
徐振英上下打量著周博,不知他是真的聽明白沒有。
可是對方已經坦率的表達,他要娶徐樂至,就是為了和她徐振英搭上聯繫。而她也說明了,難不成還要周博放棄這門親事?
最多也就是將來他若有所求,她也要根據情況掂量掂量。
若是周博對徐音希和連氏有所求,她們兩個人應該也會視情況而定。
「婚事什麼時候?」
周博一喜,心中便知道徐振英是不反對這門親事。
如此,最大的難關便過了。
「徐夫人的意思是儘快。畢竟徐家七小姐一直關在家裡也不是事情,若是久了,旁人定會議論紛紛。」
「好,婚期定下來後通知我一聲,我給你們做主婚人。」
周博立刻恭敬起身:「多謝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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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入了秋,大地一片涼爽,金州府的百姓們和官吏們幾乎全都下地,保證秋收去了。
就連金州府的駐守士兵們,也幫著下地去管理官田的部分。
金州府府城內的百姓們,生活卻是一如既往。
城裡的人,沒有自己的田地,大部分都是靠著做生意。
而接近中午,研究院家屬巷子卻是一片安靜,偶有買菜的婦人,也是行色匆匆,著急回家做飯。
馮家大嬸手裡挎著一個菜籃,她腳步輕快,走在路上,冷不丁迎面走上來一個黑臉漢子,張口便問羅院長住在哪裡。
這一下就引起了馮家大嬸的警覺,她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便尖著聲音說道:「這羅院長住哪裡,我咋知道,這片姓羅的可多了,什麼院長、校長、部長的,誰知道你說的羅院長是誰?」
「就是研究院那個,研究火器的工匠!」
「哦,你找他啊?你什麼人啊?找他幹啥?」
「我是外地來的,想跟羅院長談點合作。」
「那你走錯到啦,研究院是國有性質,屬於朝廷部門,這談生意你得去商務部!」
那人卻不肯走,「我不去商務部,我就是想去拜訪羅院長。」
那人說著不動聲色的給馮家大嬸送了幾錠銀子,還笑眯眯的說道:「我知道生意得找商務部談,但也得把羅院長這邊打理通暢了不是?還請這位大姐行個方便。」
馮家大嬸掂量了一下手裡的銀子,登時喜笑顏開。
那人心中冷笑,都說金州府的老百姓團結一致,警惕心高,他們的細作不好干,可他瞅著這不是挺容易的嗎?
像這類婦人是最好騙的,一看這婦人家中就不富裕,肯定會為了那麼三瓜兩棗什麼都說。
馮家大嬸收了銀子,立刻變得熱情起來,「哎呀,你早說是研究院的羅院長嘛。我知道,他家住前頭西巷,你看見了一口井就往左走,一直走到底,第二座宅院就是他家!」
那人立刻拱手道謝,「大姐,我還想問問,羅院長家裡都有些什麼人,這問清楚了,在下才好準備上門的禮品。」
「哦,幾個人啊?全家老小的,怕是有十幾二十口吧。」
「那羅院長什麼時候回家呢?我聽說他一般都在研究院那邊。」
「周末就回來了嘛。哎,今天不就是周六嘛,現在正是飯點,你現在趕緊過去,說不準還能遇上他呢!」
「那就多謝大姐了!」
「去吧去吧,別耽誤了正事。」
馮家大嬸收了銀子,心滿意足,等那人離開後,登時腳下如飛,迅速回到自己屋子裡,一插上門栓就開始呼喚自己丈夫:「老頭!老頭!」
馮大爺還在家裡劈柴呢,提著柴刀就出來,粗聲粗氣的回了一句:「幹啥?菜買回來沒有,快給孩子們做飯!今兒周六,學堂好不容易放假,你磨蹭個什麼?!」
馮家大嬸拉著自家老頭子,一臉焦急:「還做什麼飯哦,你快,快從咱家前門出去,然後去巡邏大隊駐點那兒去報告,就說咱們這邊發現了細作,我給他指路指到第二巡邏大隊了!讓他們趕緊的,那句話叫啥來著,哦!瓮中作弊!」
那老頭一下丟了柴刀,半信半疑:「真的假的!你可別謊報軍情!」
「真真的!那個人絕對是奸細!好哇,上回隔壁那盧嬸兒不就是因為誤打誤撞抓了個奸細得了二十兩銀子嘛,咱也去,指不定這回獎勵五十兩呢!」
五十兩銀子足夠誘人了,那老頭當即道:「快快快,是不是奸細等抓了再說!宣傳員說了,這些奸細都是行走的銀子!」
果然,很快有巡邏大隊的人就將這名奸細給抓獲了,當場給馮大嬸子兌換了二十兩銀子!
馮大嬸子架不住熱情的左鄰右舍起鬨,宣傳員也讓她發表一下經驗,馮嬸也不怯場,大喇喇說道:「哎呀我的媽,這哪兒是我聰明,是宣傳員教導得好!上回宣傳員不是組織咱們巷子裡的人上課嗎,我就記得宣傳員說上來就打聽研究院的人住哪裡的十有八九來路不明!咱們研究院和商務部緊密相連,要談生意的,自然會去找商務部。要是正兒八經的找羅院長,也能去府衙那邊安保部登記後帶著去見,根本就不需要人親自上門去拜訪!那人一開口就問羅院長住哪裡,又說自己是做生意的,問他幹啥他又不說,讓他去找商務部他又不去,我看八成就是有鬼!再說了,宣傳部那些小姑娘不是一直都在說研究院的人研究的好多都是新式武器,要用在戰場上呢,一旦遇到有人打聽研究院裡的,尤其是打聽裡面當官的,咱們得立即提高警惕!這不,我也是沾了宣傳部的光了,否則我哪裡知道什麼奸細的!」
馮大嬸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其他幾個婦人們堆在一起,一直點頭說道:「沒錯,咱們宣傳部的那些小姑娘,每周都來耳提面命呢,說近期有很多人來打聽咱們金州府情況的!我們這些人緊鄰著研究院家屬巷子,咱們可得提高警惕!甭管白貓黑貓,先抓著一隻再說!」
「說的是!何況還有銀子可以拿呢!」
眾人一片歡聲笑語。
偏那奸細估計到被抓的時候都沒明白為什麼。
倒是徐振英接到刑事部那邊傳過來的報告時,還忍不住笑著跟身邊的秘書吐槽:「東邊那位能不能派一些聰明的來?來來回回都是派人來盜取圖紙,一點創新意識都沒有。」
這話說得……
怎麼聽都有一種傲嬌的意味。
也就龐小花老實,對此還笑著說道:「證明咱們的宣傳工作做得到位,老百姓們都有警惕之心。羅院長現在可是金州府的功臣,身邊隨時隨地跟著幾十個士兵保護,這圖紙哪就那麼容易盜取?」
不知哪句話不對,龐小花明顯看到徐振英的眉頭微微一蹙,隨後又唇角微微勾起。
曲敏便在旁邊笑:「看殿下那神情,怕是又有什麼坑人的主意了。」
「你們說,明王這前前後後都派了多少人來打探咱們那火器了,就這樣讓他們空手而歸不太好吧?」
秘書辦的人全都望著她。
燈火中的那人有一張更成熟的臉,只不過算計人的時候,顯出兩分狐狸的狡猾。
「不若,想個法子,讓連弩的圖紙流出去吧。」
「殿下!」龐小花登時叫了一句,「請您三思!」
倒是常遠山笑著說道:「龐秘書,殿下什麼時候做過虧本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