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太監!反周朝!穿衣吃飯!活個人樣!」
不知是誰人在喊著口號,振聾發聵的響徹整個縣城!
從徐德貴的角度看過去,剛好看見無數人沖向酒樓的方向,而王監軍和周太監兩個人已經被人按住拖向人群之中。6̶̛̎̋̔̇ͅ9̴̮̦͖̥͈̳̭̭̋̏͝ŝ̸̢̜̳̱͈̹͓̀̆̔͋͛͜͠ḩ̷̻̩͍̱̗͔̺̏̓͊̀͂̀ͅṵ̵̙̻͉̦͙̗̥̉̓̓͊̑̂̑x̸͍̘̳͂͊̂̊̀͊̕͘.̷̹̦̆̆c̶͙͈͚̽̄̈̎̒͜ó̶̧̧̝̳̠͇͕̺̲̹̔̈́̃͝͝m̷̗͓̽̂̌̋̃̌
他聽見一直有人在喊「殺人了!」——
他聽見周太監嘶聲力竭的向徐振英求救,可很快被一擁而上的人群淹沒,瞬間沒了聲音。
那兩個人被湧上來的百姓們拖入其中,你一拳我一拳,你一刀我一刀,根本分不清是誰先動手,哪些人動了手,只聽見兩個人哭喊的求饒聲漸漸變弱,隨後沒了聲音。
而林二和劉二娃混在其中,趁著人多勢眾,「噗嗤」捅了那人好幾刀,直到確認這兩人真的死透了才收手。
這一幕,讓徐德貴仿佛回到了張家村的那一晚。
無數狂熱的百姓,那些癲狂的眼神,手起刀落的鮮血,如今就在嵐縣上演!
徐德貴的腳步停在台階上。
隨後他整個人像是抽了空,絕望的跌坐在了台階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們徐家…這回是真的當了反賊了……
事到如今,徐德貴再蠢再笨也已經反應過來,這場宴會就是一場鴻門宴!
目的就是要激起民怨,讓這兩人死在嵐縣百姓之手!
如此這樣,徐振英便可順理成章的高舉造反旗幟!
這一切的一切,一環套一環,環環相扣,步步緊逼,徐振英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謀劃的?
是從他們攻入嵐縣開始,還是從她招兵買馬拓張版圖開始,亦或是從她故意放出風聲分攤稅收引起百姓恐慌和憤怒開始?
徐德貴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女兒,好可怕!
徐德貴哆嗦著,如今徐家人騎虎難下,也只能跟著她一起造反!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別打了,死了,已經死了!」
眾人這才意猶未盡的收了手,有被驚嚇的老百姓連連拉著同伴後退好幾步,也有人立刻扭身就跑,也有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而空出來的場地中央,直挺挺的躺著兩個人,這兩個人渾身上下沒一塊好皮,顯然是被人活活打死後又被人給捅了幾刀。
錢珍娘蹙眉,滿心都是想著:完了,這屍體不好看了,不知道醫學院那邊會不會嫌棄?
酒樓的二樓台階上,緩緩走下一個身影。
徐振英帶著她的人走了下來。
那女子身形瘦弱,眉目清朗,不怒而威。於萬千人群之中,她逆光而來,渾身上下散發著神女般的光輝。
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卻很穩健,似乎這一刻是最稀鬆平常的一刻。
歷史的塵埃,卻飛濺而起。
酒樓面前的空地上,黑壓壓的全是人。
此時此刻,無數雙眼睛全都盯著她。
或恐懼、或不安、或興奮、或癲狂!
她走到人群面前,迎著正午最熾烈的陽光,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她聲音清脆,一字一句,卻有一種振聾發聵的力量,「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從這一刻起,我們不再是大周朝的子女!從今天起,我們將為自由和公平而戰!願意跟隨我的兒郎們,隨我沖,拿下金州府,推翻大周朝,我們要做這片土地的主人!」
嵐縣城亂了,連帶著曄縣和高新縣也亂做一團。
百姓們紛紛關門閉戶,將門堵得嚴嚴實實,也有大膽的直接往外面沖,試圖探清發生了什麼。
研究院、各學校、各商鋪全部關門。
只有醫學院的人準備著行囊,在邱菊娘的帶領下收拾東西隨時準備奔赴戰場。
行軍打仗,軍醫是必備的。
自從城主宣布攻打金州府後,他們醫學院也成為了前線大夫,只不過除了邱菊娘和幾個膽大的醫學生,其他大夫倒是沒什麼動靜。
而此刻王家,王隱正一臉焦急的在屋內踱步。
外面的騷動,他早就聽到了。
從一開始轉運司的人進城,他就隱隱約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直到廣場那邊一陣騷動,劉建林他們現場轉述酒樓徐振英的對話,這明顯就是有備而來!
因此他早早的就回了家,將金銀細軟全部都整理好,只待時機不對就立刻逃跑。
這城裡面一旦有個風吹草動的,首當其衝的就是他們這些富戶!
因此王隱時刻派人關注著外面的情況。
他目前只知道轉運司的人大手一揮便增加到了一百萬兩銀子!
眼下城內老百姓反對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徐振英教老百姓認字,又許百姓議事,因此嵐縣的百姓們誰都可以對朝廷指指點點。
眼下,這定額稅收的事情若真處理不好,怕是要引起暴動!
「要我說,徐振英就不該教老百姓讀書認字。所謂愚民愚民,老百姓一個個曉得了道理,還怎麼管理他們?看看吧,現在一個個都鬧翻了天!非要鬧出事情來才行!」
「老爺,反正現在兵荒馬亂的,金銀細軟也是收拾好了的,不如叫上三娘一起走吧。」
一側的王夫人也著急,她著急的是這樣動亂的時候,王三娘會不會出事。
高新縣流民最多,也最彪悍,若真出了事,三娘一個姑娘家能否鎮壓得住這樣的場面。
王夫人頭都疼了。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拼死拼活的把三娘留在家裡,去當什麼勞什子的女兵!
這兵荒馬亂的,三娘不僅回不了家,還得沖在最前面!
這萬一磕了碰了可如何是好?
「走?去哪裡?」王隱蹙眉,他心情煩躁,因此說話更沒耐心,「北面在打仗,南面又有明親王造反,大周朝戰亂四起,去哪裡都一樣!更何況三娘在此地已有根基,是我們家最有出息的一個,若此時走了,咱們家就徹底沒有改換門庭的機會了!」
王夫人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那人背影。
隨後心中是遏制不住的歡喜。
原來老爺如此高看她家三娘,竟把全家的希望都壓在三娘身上,這讓王夫人如何不得意?
人家是母憑子貴,可她生了個好女兒,照樣在王家抬頭做人!
沒多久,派出去的家丁就滿頭大汗的跑回來,「老爺,轉運司的人在酒樓被百姓們活活打死啦!城主帶著人造反了!如今已經調集城內四千大軍和醫學院的前去攻打金州府!」
「什麼?!」王夫人一口氣沒提上來,險些暈了過去。
王隱激動的險些一個踉蹌,他快走兩步上前揪著那家丁的衣領,「你再說一遍?!誰造反了?!」
「城主!城主帶人造反了!!如今軍營全部緊急集合,馬上就要去打金州府啦!」
「轉運司的太監呢?」
「不曉得,據說被百姓們活活打死,連屍體都被拖去醫學院了!城裡兵荒馬亂的,小的不敢走太遠,探了情報就往回走。」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鑼鼓聲陣陣,徐家班子下面的宣傳員正拿著擴音器挨家挨戶的走著,那聲音遠遠的從巷子裡傳來。
「戰爭時期,請關門閉戶,嚴禁外出!城防安保隊已經出動,若遇流匪強盜或其他突發情況,大聲呼喊即可!」
那家丁連忙說道:「老爺,城主真的造反了!不信您聽——」
「戰爭時期,請關門閉戶,嚴禁外出!城防安保隊已經出動,若遇流匪強盜或其他突發情況,大聲呼喊即可!」
不斷有人來回喊著,安撫著居民恐慌的情緒,街面上漸漸安靜了下來。
王隱跌坐在椅子裡,一張臉青白交錯,而王夫人急得拉著他的衣袖,惶惶說道:「老爺,造反了!咱們三娘怎麼辦!她人還在高新縣呢!」
「閉嘴!」王隱怒喝一聲,王夫人的眼淚登時在眼眶裡搖搖欲墜,「哭什麼哭!三娘是什麼人,你還當她是以前那個閨閣小女兒?你冷靜一點,王三娘現在是一縣之長,掌管一方,更是城主的左右手,若她都沒有能力保護她自己,那她當什么女兵?!」
王夫人手中帕子絞碎,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王隱坐在椅子裡,胸脯不斷起伏,他思慮片刻,似下定了什麼決心,對王夫人沉聲說道:「去把咱們收拾的金銀細軟都拿出來,再把家裡值錢的都理一理。」
「老爺,咱們還是要跑嗎?」
「跑什麼跑?!」王隱被氣得直咳嗽,他眸光炯炯,猶如一頭甦醒的餓狼,「把東西全都捐了!」
王夫人臉色大變,「老爺——」
「廢話少說,把家裡值錢的全都換成糧草和藥物,以三娘的名義捐到前線去,既然城主要攻下金州府,這些東西是少不了的!」
王夫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是逃難,而是捐了?
她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有些痴痴的望著自己的夫君。
而王隱聲音沙啞,臉色有種異樣的酡紅,一雙眼睛卻異常堅定,「對,全都捐了,一個子兒都不留。咱們家的前程皆繫於三娘一人,只要三娘好了,咱們王家才能好!夫人,亂世將起,徐振英此人深謀遠慮,心思深沉,將來必定能成為一方豪強!此時下注,王家會成為徐振英這艘船上的第一人!將來…將來…三娘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王夫人「啊」了一聲,瞬間想通其中關節。
是啊,當個商戶有什麼意思!
如今三娘在徐振英那裡備受重用,若是徐振英得了天下。那他們王家豈不是就有這份天大的從龍之功?!
王夫人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確認道:「老爺,當真一個子兒都不留?」
「做事就要做絕,留著這幾個銅子兒有什麼用?!既然要向城主投誠,索性全投!等將來三娘功成名就了,你還怕沒有錢花?!」
王夫人聞言一想,隨後臉上一抹決然之色,起身去收拾東西:「你且等著,我那裡還有兩三萬兩的體己錢。」
王隱一愣,驚道:「你哪裡來的那麼多錢?」
王夫人一扭腰,很是得意:「難道你以為家裡只有你會掙錢?」
而目睹全程的姨娘在角落咬碎了銀牙,那是又氣又妒,抓著自己的女兒囑咐道:「四姑娘,看見沒,老爺真是昏了頭了,竟然為了三娘傾家蕩產,咱們以後還怎麼過日子啊!不行,她三娘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能做,若是以後城主再募兵,你也要去!她娘已經一輩子壓我一頭,你可不能再被她壓一輩子!」
王家四姑娘懵懂的看著自己的娘,然後鄭重的點頭。
而一直被軟禁的孫清臣很明顯也聽到了城內的動靜,只不過他再三表示不願意服從徐振英後,徐振英就將他和家人隔絕在了這家客棧里。
如今聽著外面傳來的騷亂,又聽著什麼「轉運司」「定額稅收」的話語,孫清臣就已經猜到大約是收稅的事情。
可是為何嵐縣城內發生這樣大的騷動?
從前每次收稅,嵐縣城內都是一陣地震,卻也從來沒有這樣熱鬧過。
這個徐振英,到底有沒有本事鎮壓住這些老百姓?
孫清臣陷入一種難言的焦灼,他幾乎坐立難安,無數次的向門口那兩個看守的士兵打聽,奈何那士兵一直什麼都不肯說,竟還安慰說他沒當縣令,就別操縣令的心。
孫清臣從這兩個士兵的態度中就已經意識到徐振英完完全全的占領了這座城池。
老百姓已經逐漸忘記了他孫清臣。
可是為什麼,就連轉運司的人也忘記了他?轉運司的官員手裡有關於嵐縣信息的手冊,按理說一進城就該知道嵐縣已經被賊寇占領,為何直到現在也無人關心他一句?
是徐振英銀錢開路賄賂了轉運司的人?
一定是。
可賄賂官員,這說起來根本不像是徐振英的風格。
站在對手的立場上,孫清臣對徐振英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感。
他斥她為亂臣賊子,心中卻一直對她有一種恐懼。
她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什麼民主、什麼平等、什麼公正,在他看來都是大逆不道的悖言。
可他內心也深深的明白,這一套拿來對付底層老百姓,簡直是所向披靡的利器。
不得不說,徐振英給了老百姓「希望」。
希望二字,最是難得,看著如今嵐縣老百姓那意氣風發挺直腰杆的模樣,孫清臣像是感覺到了大周朝日薄西山垂垂老矣的腐朽之氣。
一種無言的悲情漫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