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交不上這筆錢,你們知道會怎麼樣嗎?轉運司的太監扭頭就會上報朝廷,說不定朝廷就會派人來打我們!」
「打就打,誰怕誰!咱們嵐縣五千精兵,誰敢來打我們,我們就打回去!」
說話的是盧飛。
這次軍部來參會的人皆是一臉贊同之色!
「放肆!」徐振英一拍桌子,提高聲音,怒目而視,「你動了手,那跟造反有什麼區別?!」
整個屋子瞬間安靜了。
是啊,跟朝廷對著幹,那可不就是造反嗎。
造反啊,誰敢啊,那可是掉腦袋的事情!
徐振英將所有人的表情全都盡收眼底,眾人神色各異,倒是徐音希和錢珍娘等人一臉平靜。
徐音希便慢悠悠說道:「反正要錢是沒有的,咱們嵐縣還有三四萬流民沒有安頓下來,正是用錢的時候。朝廷不撥款子也就罷了,還要逼著我們交稅,哪兒有這樣不顧百姓死活的朝廷?」
徐德貴卻道:「話也不能這樣說。若是朝廷真派人來打我們怎麼辦?」
連氏也道:「二十萬兩,說少不少,說多不多,若是能緊一緊,湊一湊,再買通轉運司的太監,不知能不能給我們少些。」
黃翠娥也道:「咱們嵐縣老百姓們豐衣足食,正是需要用他們的時候,他們這段時間掙錢的不少,叫他們交稅!既然朝廷也弄定額稅收,那我們也弄定額稅收,直接攤到每個人頭上!」
那幾個商戶一聽,這下真是如坐針氈。
與其讓他們吐血,還不如慫恿嵐縣老百姓造反呢!
王隱便道:「城主,此計也不可行。且不說流民們大多都是身無分文,就算有,他們也還要穿衣吃飯,哪裡交得起這稅收。這定額稅收一攤下去,流民們肯定全跑啦!」
徐音希冷笑一聲,「合著要錢沒錢,要反又不反,你們真當人家轉運司的人是來嵐縣遊玩的?按我的意思,每個人都交錢,二十萬兩層層攤下去,有錢的多攤,沒錢的少攤,總得把錢湊齊了。」
徐振英不動聲色的去瞥徐音希一眼。
她心中有些驚奇。
難不成徐音希是看穿她的心思了?
否則徐音希說的那些話,怎會正好和她的心意相通?
這下眾人都不說話,似乎都在考慮到底是交稅還是直接跟朝廷對著幹。
徐德貴咬咬牙:「實在不行,也只有這個法子了。總不能真去造反吧。」
而錢珍娘和方凝墨兩個人眼底有稍縱即逝的失望。
若是能趁此機會,說動大家造反就好了。
這樣城主也不必這麼偷偷摸摸處心積慮。
苗氏、連氏、小黃氏也點頭。
徐振英環顧四周,又問:「其他人呢,還有沒有不同的想法?」
明小雙急得不行,這是多好的機會啊!
可惜徐家人太過膽小,根本就沒敢往那個方向想!
若按他的想法,索性就造反算了!反正他們有錢、有地、有糧,怎麼就不能揭竿起義了?
明小雙想要說話,卻被一旁的劉大壯按下,示意他不要多嘴。
明小雙知道劉大壯粗中有細,做事做人都比他謹慎周全,只好按下不表。
而商戶那邊,更是不敢發言。
這多說多錯,現在還是人人都攤一些,若是全部扣他們頭上,他們又能怎麼辦?
是以他們幾個全都默契的裝鵪鶉。
「行,既然如此,就儘快拿出一個分攤稅收的法子,發布告示讓百姓們知曉。」
這下,嵐縣的安穩日子算是徹底結束了。
可想而知,嵐縣人民陡然得知這一噩耗該是多麼的震驚。
在座與會的人員,算是徹底把朝廷給記恨上了。
散了會,眾人都是心神不寧。
王隱一直在縣衙門外等著,直到看見王三娘的身影,他便焦急的呼喚:「三娘!我的兒!」
王隱覺得自己越來越像那個寵溺女兒的夫人。
換做從前,他可喊不出這樣肉麻的話語。
王三娘面色鬱郁的走了過來,對王隱褔了福身。
王隱急切的拉著她的手詢問:「三娘,跟爹說說,城主是不是罵你了?」
王三娘搖頭,「不是,我就是擔心這稅收的問題,我這剛上任呢,還沒有大展宏圖,結果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收稅,百姓們不得罵死我啊。再說,這收稅的事情一下去,流民們怕是又得棄田離去,我們這剛建好的高新村怕又是一片廢墟,那我這縣令還有啥好當的?」
「等等……」王隱越聽越糊塗了,「你說啥縣令?」
「我啊。」王三娘蹙眉,似乎有些不滿自家爹的反應,「示範新村變成縣了,我下午就得走馬上任當那邊的縣令。呵,你說我一上台就去收稅,我還不如回我的兵營當教官呢!氣死我了,真是便宜顧桂花了!」
「啥?」王隱這回終於琢磨出味兒了,隨後嚇得一跳,張大嘴巴,捂住胸口好半天才說,「你,王三娘,當縣老爺了??」
王三娘嘆氣搖頭,似乎有些看不上自家爹的行為。
虧得自己以前還覺得爹爹見多識廣,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
如今一看,怎麼好像耳聾眼花般聽不懂話呢?
「唉,算了,我自己想辦法吧。」
王三娘轉身就走。
王隱愣了老半晌才反應過來,追著王三娘的背影跑,「唉,兒啊,你再說一遍,你真當縣令啦?是真的縣令?不是吹牛?天爺啊,這是什麼鬼故事,我王隱的種竟然當縣令了——」
而徐音希、錢珍娘、方家兩兄妹對視一眼,方詢便趁人群不注意的時候說道:「老地方見。」
這個老地方,說的就是當初他們四個人聚頭的墨香書齋。
聽聞方詢已經將那書齋買了下來,如今是方家人偶爾在打理。
本來那書齋生意平平,偏方詢接手後剛好趕上了全民教育,書籍、紙張、筆墨一下銷量猛增,如今倒是生意極好。
正是中午,嵐縣養殖廠參觀一事雖然落下帷幕,但嵐縣裡依然人滿為患,似乎不知道從什麼什麼時候起,嵐縣就沒有人少的時候了。
無論何時走出門去,嵐縣的人似乎只有一日多過一日的。
幾個人很有默契的避開耳目,一前一後的陸陸續續到達書齋。
二樓有一雅間,為方詢單獨所有,他按照徐振英小書房的設計,也對四周進行了加固,尤其是前面有少量水泥現世的時候,他就先想法子弄來了一些,如今這裡面人說話,外面幾乎什麼都聽不到。
幾個人陸陸續續達到。
錢珍娘一進屋就看見徐音希坐在那裡品茶,許久不見,徐音希身上威壓更甚,舉手投足之間不動聲色,卻又鋒芒盡顯,讓人根本無法忽視。
徐音希一看見錢珍娘立刻露出笑顏,兩個人手拉著手坐下,這一下子曾經並肩作戰的感覺就回來了。
錢珍娘還打趣她:「徐縣令,做一縣之長和做秘書有什麼不同的感受?」
徐音希嘆氣,「更忙更累,我現在終於體會到城主之前說累成狗是什麼感覺了。以前當城主秘書的時候,什麼都有城主頂在前面,我只需要做好分內之事就可以。但是現在,什麼事都得自己扛,自己解決,尤其是曄縣那邊百廢待興,雖說老百姓剛分了地,但是大家都是外來戶,矛盾還挺多。我每日不是忙著調解,就是忙著開會,搞教育、搞農業、搞發展,只有晚上睡前能讀讀書充實一下自己。」
錢珍娘心疼之際,卻又有點羨慕。
徐音希已經完全獨當一面了,而她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真正的替徐振英做事。
她還需要學習和摸索!
兩個人剛說著話呢,方詢和方凝墨就走了進來,身後竟還多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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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兩人驚得站起身來。
方詢有些無奈的解釋道:「他們兩個一直跟著我們,行蹤暴露,沒法子,我就只好帶他們來了。」
徐音希有些緊張的和方詢打眼色,方詢心領神會,正要說話卻被明小雙搶先,「徐四姑娘,別擠眉弄眼了,既然我都跟著你們找上門,那就證明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
劉大壯抱歉一笑,「我見你們幾個出縣衙的時候就在打眉眼官司,一時好奇就跟過來了。幾位,咱們要議的事怕是不好讓人知道,不如進去說話?」
幾人落座。
這屋內只開了一扇窗,隱約能聽見外面的車水馬龍。
明小雙瞧眾人如臨大敵的樣子,嗤笑了一聲,「行了,別裝了,我知道城主準備造反的事情了。」
徐音希等人一臉震動,倒是沒料到明小雙竟也看穿了城主的心思。
錢珍娘好奇:「你是怎麼知道的?!」
明小雙眼皮抖了抖。
媽的,果然這幾個小狐狸都知道,就他明小雙不知道!
虧他今天多留了一個心眼,一進屋就拿話詐他們,哪知還真有魚兒上鉤。
由此觀之,徐振英還真打算造反。
明小雙確定了這件事,強忍內心激動,面上做出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這不是很明顯嗎。否則城主養這麼多的兵幹什麼?」
徐音希嘆氣,「如果連小雙哥都看出來的話,那麼城主的心思怕是瞞不了多久了。」
明小雙不高興了,「徐四姑娘,會不會說話,什麼叫連我都看出來了?我早就看出來了好不好,我只是一直沒說!」
幾人掩唇一笑,徐音希還頗有些寵溺的說道:「好好好,小雙哥英明神武,慧眼如炬,早就看出城主的心思啦!」
明小雙滿意的說道:「這還差不多。」
這一插科打諢,幾個人像是回到了最初流放的日子。
那個時候雖然缺衣少糧,但是如今想起來卻依然覺得快樂。
「說正事,你們怎麼看定額稅收這件事。」方詢及時打斷,一臉憂愁,「我怎麼現在摸不到城主的心思呢,她到底是怎麼打算的,你們心裡可有盤算?」
徐音希搖頭,「我不知道城主怎麼想的,但我卻覺得這次是最好的機會。定額稅收一分攤下去,必定引起老百姓的反對,若我們能適時的引導這股怒火,暗中讓這把火燒得更旺一些,說不定咱們就能上下一心的拉起造反的旗幟。」
「不行,我們目前不清楚城主的想法,萬一畫蛇添足怎麼辦?」方凝墨卻持不同的意見,「我倒是覺得此刻一動不如一靜,先看城主怎麼做。」
錢珍娘說:「城主怎麼想的我不清楚,但是今天這個會上,我感覺大部分還是提造反就色變,尤其是徐家人,他們跟城主都不是一條心。」
「他們自然是趨利避害。」徐音希臉上的笑容冷冷的,也只有在幾個一起戰鬥過的夥伴面前她才流露些許真性情,「說到底,他們是既要現在的榮華富貴身份地位,又不想冒任何風險出頭。可投入和風險總是成正比的,一個個一丁點風險都不想承擔,如何能做大事!」
方凝墨嘆息,「不怪他們,人之本能。莫說徐家人,估計方家人也是這樣的想法。畢竟這世上敢真的造反的沒幾個人。」
「我豈不知,我只是心疼城主的苦心而已!她一步步走到現在不容易,可徐家人沒一個能真正的理解她的雄心壯志,不免可悲!」
方詢卻道:「音希,我聽你之言,你似乎對定額稅收有想法,你再具體說說咱們如何暗中行事?」
明小雙全程只是凝神靜氣的聽他們說。
他不得不再一次感慨自己的淺薄。
城主說得沒錯,人真的得多讀書。
看看,如今錢珍娘的政治敏感性都比自己高出不少!
徐音希習慣性的壓低聲音說道:「我的意思是,這個時候就得看宣傳員的力量了。咱們不是給每個村都配備了宣傳員嗎,專門用來傳遞政策,這個時候還可以拿來傳播我們的新思想。你想,定額稅收分攤下去以後,百姓們必定對大周朝廷怨聲載道,咱們再適當的添一把柴火,放出點流言,就說轉運司的太監來了還要至少十萬兩的賄賂打點,或者需要獻上妙齡女子,一定要徹底點燃百姓們的怒火,讓老百姓們覺得只有揭竿起義才能活下去!」
「何須這樣麻煩?!」一道聲音從門後響起,眾人臉色大變,劉大壯立刻拔刀而向!
竟然還有別人!
方詢大步流星將門打開,果然見胡維站在門外,笑得是高深莫測。
幾乎是瞬間,徐音希和方詢當機立斷同時開口:「大壯哥,殺了他!」
胡維不是他們的人,且此人刁鑽古怪,不能讓他知道城中機密!
胡維倒退一步,臉上的笑容頃刻退去,似乎他也沒料到徐音希和方詢這兩人年紀不大,手腕卻如此毒辣,竟然不分青紅皂白,也不分時間場合,上來就要他的命!
胡維反而心中大定,徐振英手底下果然能人輩出,這兩人不過才十幾歲,卻能有這樣的手段和決心,可想而知徐振英一定能成大事!
胡維立刻大喊:「我有法子能讓嵐縣百姓們全部造反!」
還好二樓現在沒什麼人,否則就胡維的這句話,他們幾個死罪難逃。
劉大壯望著徐音希,「不如先聽聽他怎麼說?」
徐音希和方詢兩人互望一眼,隨後點頭,「你進來,若是今日你說不出個子丑寅卯,別想出這個門!小雙哥,把門給抵住了!」
胡維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有些膽戰心驚的進了屋。
而明小雙果然立刻將門從裡面關上,然後他和大壯兩人分別站在門的兩側預防他逃跑。
胡維看著屋內這幾張年輕稚嫩的面孔,又想起方才兩人毫不遲疑的那一聲「殺」,讓他不得不收起輕視之心。
胡維在這樣的威壓中坦然坐下,「諸位不必如此防備著我,我不過一讀書人,且垂垂老矣,若拼起武力來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徐音希冷笑著看他一眼,「廢話少說,先說為什麼跟著我們。」
胡維淡淡一笑,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城主今日的會議,大家都聽得雲裡霧裡,我看幾位在堂上之時就眉眼官司不斷,想著你們幾人私下必定是有話要說,一時好奇便跟了上來。不過諸位也不用想要殺人滅口,城主要造反這事,老朽既然敢跨入這個門,自然沒有檢舉揭發的打算。相反,朝廷無道,奸臣肆行,亂世將起,我胡維當然也要早做打算。」
對於這個轉頭就出賣李大頭,且慣會溜須拍馬的胡維,徐音希可沒什麼好臉色。
更別提李大頭殺了曄縣那麼多人,其中有沒有胡維的手筆,他們根本無法得知。
這個老頭,聰明又危險,著實可怕得很。
也難怪城主一直對他是又防又用。
不過她臉色淡淡,叫人看不出心緒。
「退一萬步說,若我真是忠君愛國之輩,當初就不會跟著李大頭一起在曄縣造反了。這亂世之中,有能者居之,這天下亂了才更好!只有天下亂了,我等懷才不遇之輩才有建功立業名垂千史的機會!」
胡維眼中一抹癲狂,讓徐音希等人不由心驚。
屋內短暫的安靜了一會兒,才聽見徐音希的聲音:「你剛才說…如何才能逼老百姓們舉起造反的大旗?」
「很簡單。」胡維眸光閃爍,「你們知道今年三月嵐縣斷糧,城主是從何處弄來的糧食嗎?」
徐音希蹙眉,她隱約記得當時城主說過是胡維提供的信息,至於其他倒是沒有多言。
幾人靜待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