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徐青鶯遲遲不語,張家村村長心裡也沒底,還以為徐青鶯是不同意,連忙咬牙先做出了讓步,「不如一人一半如何。」
徐青鶯有些吃驚。
可村長卻又立刻跪下了,眼淚一抹,「還請大王給張家村的村民留一條活路。今年地里收成本來就不好,村民們就靠著這點粟米摻點野菜過日子,這本來就過得緊巴巴的,今年入了冬村里已經餓死了好幾個人,若是大王把糧食都帶走了,小的們是真沒法子活啊——」
徐青鶯只得又扶起村長,「老人家,你先起來。」
「大王若是不答應,老朽只能長跪不起。」
趙喬年一把將村長拉起來,按坐在椅子裡,粗聲粗氣的說道:「姑娘讓你起來,你就起來。老人家,你放心,我們姑娘心慈著呢,你有什麼好好跟她說!」
村長被趙喬年嚇得一趔趄,在椅子上如坐針氈,雖說面對著的是眉清目秀慈眉善目的一個少年,可村長哪裡敢忽視一個幾炷香時間就能殺掉頭領迅速穩定戰局的人?
涉及糧草,怕是再心軟的人都不會輕易讓步。
張家村村長已經做好了被刮一層皮的準備,只希望這位大王能給他們留一口續命的糧食即可。
張家村青壯年死了那麼多,這幫小娃兒總得護好了,否則張家村的根兒可就斷了!
張家村長見徐青鶯召喚來了另一黑臉高瘦漢子,兩個人竊竊私語了一番,那人便站在她身後不走。
張家村村長這下心裡更忐忑了。
這莫不是劊子手?待會要砍他的腦袋?
「村長,你有困難,我這邊也有困難,多的話也就不說了。你們今夜張家村死傷過半,一半糧食足以讓你們熬過這個冬天。就按你說的,我們拉走一半糧食。」
「啊。」
張家村村長沒想到談判如此順利,有些不可思議的張大嘴巴。
「我們拉走的那一半糧食,不白拉。當我用錢買的。現在糧食一日一價,我著實也不知道該按什麼價格給你。這樣把,我直接給你結算三百兩。多的你發給今晚死傷的人家,就當是我的撫恤。」
張家村村長以為自己聽錯了,可徐青鶯身邊那黑臉男子已經從懷裡掏出了三張銀票遞給他,「老村長,這世道艱難,咱們都不容易。我們也只能略盡綿薄之力。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約束手底下人,絕不會出現第二個張家村!」
徐德貴一席話,說得張家村村長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
若不是看出徐青鶯是真誠心誠意的不喜歡下跪,他真想跪下給她磕頭,「這可如何使得…這些孽都是他李大頭犯下的,怎好讓姑娘你們來破費…說起來,你們還算是我們張家村的救命恩人……」
「老人家不必推辭,這筆錢應該夠你們過一個冬天了。我爹說得對,這世道亂了,大家都不容易。今夜還要暫借寶地一用,明日我必帶他們離開張家村。」
張家村村長這下安了心,他算是看出來了,徐青鶯他們這一隊的人跟這幫流寇完全不同,他信得過徐青鶯,卻信不過她那幫手底下的人。
一個小姑娘,如何能壓得住這一千多個人。
張村長自然是希望他們越早離開越好,「大王是準備去嵐縣?」
「我看地圖上面嵐縣縣城面積挺大,應該算是比較富裕的縣了。」
張村長猶豫片刻,只點頭附和:「沒錯,嵐縣是我們附近有名的富戶,是個很大的上等縣,據說十月的時候那縣令還開倉發糧過,想來一定是有存糧。」
張老漢本想說那嵐縣怕是早已關閉城門,可他更想趕緊送走這幾尊大佛,於是閉口不言,只挑嵐縣好的說。
徐青鶯便定了調子,「行,我們就去嵐縣。」
方詢提醒道:「小徐公子,這兩個月過去了,我們極有可能連嵐縣的門都進不去。且嵐縣若是有名的富裕縣,那麼有可能跟曄縣一樣,已經被人搶占。」
張村子心頭一跳,竟覺得這大王手底下還有幾個能人。
徐青鶯卻道:「我們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冒險一試。」
沉默片刻,張村長藉故退了下去。
方詢才壓低聲音道:「若姑娘想走,此刻便是最好的時機。這一千多個人的擔子,咱們沒必要背負。」
徐青鶯蹙眉。
她不是不知道方詢的想法,隊伍里肯定不止方詢一個人有這個想法。
他們跟這一群流民無親無故,首先糧食就是一個大問題,他們也沒必要為了一幫素不相識的人抗上這麼重的擔子。
徐慧鳴也道:「這幫暴民可是都殺過人的,逼急了什麼事情干不出來,咱們只是眼下鎮壓住了他們,可明日呢,下次斷糧呢?」
「你們的意思是我們直接棄了他們離開?」
徐青鶯有些拿不定主意。
徐德貴卻道:「他們也是苦命人,你們沒挨過餓,不知道那種滋味。況且方才青鶯已經答應了,現在卻又拋下他們,非君子所為。」
徐慧鳴卻道:「妹妹是女子,本就不是君子。」
徐青鶯詢問眾人的意見。
趙班頭說:「若是丟下他們,只怕他們會立刻殺光張家村所有人,搶走他們所有的糧食。這幫暴民若不加以約束,這附近的村子都得遭殃。到時候血流成河,那些人命都得算在我們頭上。」
「說白了都是沒糧惹的禍,可我們也沒糧,那麼這禍遲早到我們頭上。」徐慧鳴看得清楚,「我不是不同情他們,只是關鍵時刻,婦人之仁要不得!」
徐青鶯見發言的都是男子,便有意無意讓徐音希和鳳兒等幾個姑娘也參與進來。
錢珍娘搖頭,只說他們可憐,多的卻說不出來。
鳳兒卻道:「姑娘總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覺得我們若是齊心協力,應該能想出辦法來。」
徐慧鳴搖頭,不贊同道:「鳳兒,你太天真了,除非地里長出糧食來,除非讓他們不再挨餓,否則根本無法徹底解決此事。」
鳳兒卻擲地有聲,「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這是她前幾天剛學到的詞語,她當時還不理解,此刻脫口而出才覺此句精妙。
徐慧鳴一愣,隨後啞然失笑,卻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只笑道:「鳳兒姑娘學問很有進步。」
徐音希道:「我覺得我們可以先帶著人去嵐縣看看情況再做定奪。一則我們只有一百多人,若路上遇見其他流寇,我們沒有能力抵禦。二則若嵐縣有糧,咱們能想法子安頓這一千多個人,也是功德一件。」
江永康卻眸光閃爍,「徐姑娘,金州一片混亂,無論做什麼都需要人手。我看姑娘不如收納了他們,可以邊走邊買糧——」
徐慧鳴卻立刻打斷了他,「我們與他們無親無故,為何還要花錢養他們?」
「姑娘是要做大事的人,到了黔州自有一番天地,與其到時候發愁手底下人手不夠,不如現在就開始培養自己的人。您可以問問,他們中是否有願意賣身的人,您可以以極低的價格,跟他們簽一紙賣身契,路上可以用他們來對付流寇,這樣我們安全到黔州的機率便會大大增加不說,到了黔州,這群人又可以立刻上手,解決姑娘用人之憂,豈不是一箭雙鵰之計?」
江永康的話,一下打開了眾人的思路。
對啊,為何沒想到這一層?
亂世之中,命如草芥,怕是二三兩銀子就能買人。這幫人無處可去,賣身為奴怕也是願意的,這樣下來,豈不是雙贏?
徐德貴立刻道:「可我們是賤籍,賤籍不能呼奴喚婢。」
江永康眼中精光閃閃,「鳳兒姑娘和錢姑娘都是良籍,可讓兩位姑娘代為辦理。相信以兩位姑娘的忠心,不會背叛徐姑娘。」
徐慧鳴被江永康這一席話說得頭皮發麻,想他三房兩個月前還在徐家過得小心翼翼,怎麼突然之間就擁有成千的奴僕了?
他幾乎是立刻看了一眼徐青鶯的臉色,卻見她臉色平平,似乎並無多少震驚,想來是在認真思索收納這一千多人的可能性。
徐慧鳴突然後背一涼。
妹妹…她到底準備做什麼大事,竟然用得到這麼多人?
這一千多個人,若是加以訓練調教,組成一支親衛隊都足夠。
徐慧鳴便道:「江永康,你未免太看得起我徐家三房,就算我們三房做肥皂生意是掙了一些錢,但哪裡能消化這麼多的奴僕?你難道不是存心害我們?」
江永康卻只盯著徐青鶯,一雙眼睛閃著意味深長的寒光,「徐姑娘,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您考慮考慮。」
徐青鶯起初並未懂江永康在說什麼,可後來看著江永康那一臉鄭重的樣兒,才忽然反應過來,江永康說的,好像跟她想的不是一回事兒。
江永康…不會在慫恿她造反吧?
這人是瘋了嗎?
就靠這一千多流民?
徐青鶯再一想,江永康全家被周朝天子所殺,心中有恨,想要推翻周朝實屬正常。
可她有什麼過人之處,竟然讓江永康另眼相待,覺得她能成大事?
還是江永康根本就是孤注一擲,完全喪失理智,不考慮整個事情的可能性就慫恿她造反?
開玩笑,造反哎,古往今來,非位面之子怎麼可能造反成功?
她一個穿越女,怎麼可能是那個天選之子?
徐青鶯錯開與江永康的視線,她決意不接江永康的話頭,有意晾著他,便道:「我這個人不喜歡食言,我既然答應了他們,就不可能半路丟下他們不管。至少不是明天就拋下他們。」
徐慧鳴微微嘆氣,卻也意料到了徐青鶯的選擇,「那妹妹打算如何做?」
「至少到嵐縣,看能不能送他們入城,給他們土地分田。讓他們安頓下來。」
屋內人不說話了。
這件事很難。
可徐青鶯下的決定無人能夠反對。
徐青鶯便下令眾人先在張家村休息一晚,第二日大早出發。
一晚上的精神高度緊張,大傢伙也累了,於是眾人撿了柴燒了火,有了點點暖氣,眾人幾乎是和衣倒頭就睡。
而張家村長則命人帶著徐家的一眾女眷住進了村長家中。
徐青鶯本想說幫著張家村的人修整房屋,可後來一想,張家村的人怕是有不少人還恨著他們,他們又何必去做這種偽善之事。
人都殺了,還去幫人家打掃戰場,豈非可笑。
她便也心安理得的住下了。
這一夜,她睡得很是安穩,哪知半夜卻被人吵醒,醒來後發現屋子一片漆黑,迎著月色,面前隱隱約約有幾個人站在房內。
有賊?!
「姑娘。」明小雙的聲音傳來,讓徐青鶯呼出一口氣來。
她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趙班頭、明小雙、劉大壯等人。
「姑娘,出來說,莫讓旁人知曉。」
徐青鶯心裡一緊,連忙起來跟著明小雙他們往外走。
已是凌晨,空氣里寒意驚人,徐青鶯覺得自己耳朵都快要凍掉。她跟著走了一會兒,走出了張家村,到了村口的大槐樹下,眼前忽然大亮,原來是他們十個解差手裡舉著火把。
以趙班頭為首,解差們穿戴整齊,背上都背著行囊,一副精神抖擻整裝待發的樣子。
此刻,他們全都熱切的望著她。
徐青鶯心裡一沉,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姑娘!」十個解差紛紛跪了一地,就連趙喬年也跟著半跪。
徐青鶯長長嘆出一口氣來,白色的霧氣氤氳,映襯著她的臉有些模糊。
她還是留不住人啊。
趙喬年開口:「徐姑娘,我們對不住你,兄弟們商量了一番,準備不去黔州了。李大頭造反一事,兄弟們不好摻和其中,怕回去被人檢舉丟了性命。思來想去,最好的辦法就是現在離開,直接回去復命,到時候直接說我們押送一行遭到了流寇偷襲,犯人們全部走散,回去挨幾句責罵罷了,總不至於丟命。」
趙喬年目光有些躲閃,他甚至不敢去看徐青鶯的眼睛,只慌亂從懷裡掏出身份文書遞給徐青鶯,「徐姑娘,你們繼續往西南方向走,走到黔州後去府衙備案,即可證明你們的身份,避免你們成為沒有戶籍的流民。依我說,你們不妨就假裝流民,隨便找一個城池,花一些錢落個戶。反正現在流民那麼多,官府根本管不過來,也不會有人追根問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