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蘇老婦嚇得冷汗都要下來了

  蘇二帶著兩個梨去了隔壁村。

  兩個村子相隔不遠,來回腳程半個時辰。

  午時去申時回,回來的時候頭上肩上披著厚厚碎雪,臉色黑如鍋漆。

  彼時甜寶剛剛吃過口糧,正被阿奶抱在懷裡拍嗝。

  「陳家那個老虔婆真不是東西!兩個梨給她白糟蹋了!」

  蘇二人還沒進門,躁著嗓門就開始罵咧,「現在家家戶戶貓冬,哪家都是靠的存糧熬日子,為了不讓秀兒難做,我還特地避開飯點過去的,就這人家還怕被我蹭口吃的!幫她家幹了兩個時辰的活兒,眼瞅要吃夜飯了,話里話外開始唱著趕人了!說什麼果子稀罕是稀罕,也就勝在解個饞,在窮苦人家還頂不上一口飯一口粥金貴,他們家每頓飯都是精打細算省著吃!娘的!從頭到尾老子就沒打算在她家吃她一粒米,受不得那閒氣!」

  何大香心疼男人,忙從堂屋角落拿出鍋子架上火堆,給他熱中午留下的一碗麵糊糊。

  灶房沒了,一時半會搭不好,現在家裡吃飯就直接在堂屋開伙,先湊和。

  「娘讓特地給你留出一碗吃的,一早猜到你得餓肚子。那個老虔婆!不留飯還讓你白幹活,把咱家漢子當白工呢!我看她省那一口能不能發大財!呸!」

  蘇二在廊檐下拍掉身上的雪沫子才進門,順手把堂屋門掩上,在火盆子旁坐下。

  融融暖意將身上寒氣驅散,加上媳婦跟他一個鼻孔出氣,還有三個娃子一哄而上給他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蘇二頓時渾身舒坦,憋了一路的氣也散了近半,「還是擱家裡自在。」

  窮是窮,苦也苦,但是在家裡有人噓寒問暖,心裡骨縫子裡都是暖的。

  蘇老婦抱著甜寶從房裡出來,勾著凳子坐下。

  這大冬天的,屋子被震得四處漏風,火盆邊上比房裡要暖得多。

  她糙手小心將襁褓扯拉起來,避免娃兒見風,神色平靜,「行了,往年哪回在她家吃得上飯?秀兒嫁過去後,家裡有事她也時常回來幫忙搭把手,看在秀兒面上,不跟她計較這些。先吃東西吧,墊墊肚子。」

  老娘發話了,蘇二嘴唇動了動,到底把還想說的話壓了下去,岔開話題,「怎麼回來沒看見爹跟老大?」

  「拉柴火上集去了。」蘇老婦道,「要是賣出去,換幾個銅板,就能帶點面回來。」

  老婦眼底掠過淡淡隱憂。

  柴火價賤,賣出一車頂多只能換六七斤黑面,撐死夠一大家子吃個十來天。

  家裡糧馬上就要見底了,這光景,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來年開春。

  憂思間,遙遠處傳來隱約哭喪聲,呼號悲悽,聲聲皆是對現實的無力跟絕望。

  蘇老婦將嘆息咽在肚裡。

  窮人的命,比柴火還賤哪。

  火盆架上的麵糊糊熱了,氣味隨熱氣飄出來,粗糙劣質的面味兒並不好聞。

  麼寶小腦袋扭動,往那方瞟了眼,豁了口兒的瓷碗應該是從坍塌的灶房裡扒拉出來的,裡面裝著半碗稀拉拉的黑糊糊,糊粒粗糙,摻一點紅薯碎塊。

  她以前沒見過這種東西,但是貧瘠的記憶里,也能翻找出點什麼來做比較。

  她小時候隔壁大娘家的雞,吃得都比這好。

  蘇二端起瓷碗,避開豁口的地方,呼嚕呼嚕就吸溜一大口,熱呼呼的麵糊下肚,暖流在內腑暈開,有種全然活過來了的感覺,滿足得咂嘴又眯眼。

  至於黑面刺嗓子什麼的完全不是事兒,大家都是這樣從小吃到大。

  麼寶靜靜看著,有點不明白看起來就很難吃的東西,為什麼二叔吃起來那麼香。

  僅意識到,這個家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窮得多難得多。

  她收回目光,想了想,小手手伸出來,攥起,正準備揮一揮的時候。

  動不了。

  被另一隻乾瘦粗糙的大手包住了。

  麼寶不解抬頭,看向阿奶。

  她反正不想做人的,死了以後她空間裡的東西也會跟她一塊被掩埋。

  梨樹上還有好多果子,她可以都拿出來,免得浪費了。

  從出生到現在,這個家裡的人對她都挺好,不打不罵,讓她覺得舒服。

  那她願意給。

  當是回報他們,讓她體會到的那點暖意。

  蘇老婦嚇得冷汗都要下來了。

  要不是幸好一晃眼看到那隻小手手,現在家裡又得下一場梨。

  邊上三個小崽子都在呢!

  三四歲的小娃子還不懂事,不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到時候家裡的稀奇一不小心被傳出去,那甜寶就真要被人當妖怪了!

  摁住孫女小拳頭,蘇老婦不動聲色起身、回房。

  進房後才松出一口氣,大手在小手上輕拍了下,低聲斥道,「這小妮子,你要嚇死阿奶啊?不是告訴過你家裡的事有大人操心麼?阿奶知道你有好東西,那是老天爺的饋贈,也是有數的。寶啊,東西你先藏著,等家裡真的難到撐不住了,你再拿點出來行不行?」

  劉月蘭在補月子出不得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聞言莫名所以,「娘,咋啦?」

  「甜寶這丫頭,剛在外面又想下梨了!這咋是隨時隨地能下的啊?」

  「……噗嗤!」

  下梨兩字一下讓劉月蘭想到昨晚畫面,忍俊不禁。

  「小安跟小文小武這三個崽子年紀小,嘴不嚴,萬一哪天擱外面說漏了,那要出大事的!」蘇老婦瞪她一眼,「你這當娘的也心大,還笑得出來。」

  劉月蘭忙斂神情,忍笑,「娘,甜寶是想給家裡減輕點負擔哩,梨子雖然不比粥飯頂飽,但是拿到集上也能換銀錢。寒冬臘月的,那麼好的果子算得是稀罕物,鎮上富戶人家趕年關不都往家裡擺上些當零嘴麼?正好換了銀錢也能給家多買點米麵。」

  本來劉月蘭是打趣陳家婆子那兩句算計話,結果說著說著還真是個點子,不由眼睛亮起。

  蘇老婦在她腦門敲了一記,「說你心大還真心大,甜寶那——都說是老天爺饋贈了,能隨便吃隨便拿?多拿了萬一遭反噬,那折的可是我甜寶的福!」

  甜寶虧在口不能言。

  折什麼福?想要都拿走!

  我就想死!

  怎麼那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