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番外:不嫌他滿身塵埃(2)

  霍子珩身體不好,一碗加了料的酒讓他連躺好幾天才勉強恢復點精神。

  便是這般,臉上的蒼白色也沒有消減,看起來一副隨時要嗝屁的模樣。

  加上此處是土匪寨子,他也不能隨意走動,每日活動範圍僅是繞著跟阿嫻的小狗窩走出方圓數十步距離。

  大概阿嫻在下等區凶名太甚,住在周圍的人見著他多數會先躲開。

  次數多了,霍子珩便不往外走了。

  阿嫻不在屋裡的時候,他就把亂糟糟的屋子收拾一遍,等阿嫻回來把屋子再弄亂,他再繼續收拾。

  「男人,看這是什麼!山頂的小紅果!我盯著那地方好久了,就等著果子紅了摘果子,我動作快哈哈哈,摘的全是最大最紅的!」

  「你能吃嗎?吃了不會嗝屁吧?」

  「瞧瞧,今兒又掙了二兩銀子,我給大當家二當家跑腿,每次說是只拿掙的零頭,不過零頭多少是我說了算,他們拿我沒辦法!」

  「這幾包藥材是辦事回來路過藥房順便給你撿的,補身子不錯,你先喝了試試,好用的話我回頭再帶回來。」

  「參片!看到沒有?就這幾片花了我三兩多銀子!人參那麼貴的嗎?你說我是不是被人吃黑了?坑老娘不懂行?這不是給你買的啊,我沒吃過這玩意兒,整點來試試味。不過你是我男人,可以給你嘗嘗!」

  「山腳摘的花!白的紫的瞧著好看,鮮花贈美人,找個瓶子插起來,給我養好了!兩天之內不許謝!」

  拘在屋子裡的日子也不無聊。

  太陽好的時候他喜歡坐在窗邊,別人嫌夏日陽光毒辣,落在他身上卻僅是暖的。

  女子總喜歡趁他失神突然在窗下冒個腦袋出來嚇他,然後獻寶似的在窗台放點東西。

  特地撿的藥材,山下摘的幾個野果,山腳掐的一束狗尾巴花……五花八門,獻寶的時候從不掩飾嘚瑟。

  霍子珩每每忍俊不禁。

  阿嫻真將他當金屋藏嬌的「嬌」來養。

  可他知道,她掙錢並不容易。

  這樣的時光持續了近十天。

  這日阿嫻出門辦事,過午時了還沒回來。

  霍子珩在窗前等了許久,眼瞧著太陽爬上高空,又開始往西邊落,始終不見喜歡突然冒出來的那顆腦瓜子。

  他略失神間,突聞屋外哄鬧。

  是住在周圍的婦人婆子們,吆喝著往山上跑,語氣聽著很是激動興奮,帶點幸災樂禍。

  「快快,前廳那邊鬧開了,阿嫻跟大當家好像要幹仗,趕緊去看看!」

  「跟大當家打架?出啥事了這是?阿嫻那性子實在讓人不知道怎麼說,平時仗著功夫好張狂些也就罷了,怎麼竟有膽子狂到大當家跟前去?」

  「她打小就是這種性子,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天狂有雨人狂有禍,她跟大當家猖狂,大當家能輕饒了她?」

  「得罪人多稱呼人少唄,這回她不落好,寨子裡一半人要拍手樂呵!噗嗤!」

  「跑快點別偷樂了,好像要下雨了,剛才太陽還毒辣辣,轉眼天就開始沉下來……」

  土匪寨建在半山腰,下等區又在寨子最外圍。

  婦人婆子們吆喝著呼啦啦往上跑趕著去看熱鬧,整個下等區登時清靜下來。

  霍子珩扶著窗台緩緩起身,舉步往外走。

  前幾日在周圍轉悠,足夠他了解整個山頭的地勢及崗哨排布。

  阿嫻沒事的時候喜歡漫山跑,摘野果掐野花,回來也總會跟他說哪哪有什么小道通往哪一處,絲毫不設防。

  只要走出下等區,他就有把握離開匪寨,繼續隨波逐流過活,等著明日太陽重複升起,或等來閉眼長眠。

  打開房門,他跨出那道門檻,屋外已是狂風大作。

  天那邊滾滾壓來的烏雲遮了陽光,黑沉沉的,雨隨時要落下來。

  變天了。

  霍子珩抿唇,邁出第一步,沿著下山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走。

  耳邊風聲呼嘯,將人髮絲及衣袍吹得凌亂飄舞,幾乎折腰的樹枝拼命搖晃,一樹綠葉沙沙作響。

  不知哪家曬在門口的東西沒收拾,被掀翻的聲音咚隆哐啷,動靜極大。

  霍子珩逆著風走,一步一步不停歇,前方就是拐下山的小岔路。

  可越近小路路口,他的步子反慢了下來。

  耳邊是女子聒噪的聲音,腦子裡是她笑起來時總透著些許嘚瑟的張揚眉眼。

  「誒男人,怎麼樣,我的手藝不錯吧?」

  「隔壁碎嘴婆子跟我說,你這樣好看的男人是看不上我這種土匪婆子的,她懂個屁,看不看得上有什麼關係?你已經是我夫君了!」

  「喂,臭男人,你家以前是大族,你是不是見過很多漂亮姑娘?有多漂亮?天香國色?閉月羞花?你有心上人嗎?沒有最好有也沒用,你已經是我夫君了!」

  「男人……」

  「臭男人……」

  她從不喊他名字。

  因為他說自己是逃犯。

  那麼大大咧咧的人,那么小心的保護他。

  天際一聲轟隆雷響,閃電劃破長空,似要將天劈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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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子珩猛地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後,毫不猶豫返回。

  路過夫妻倆的小狗窩時,取了放在門後的油紙傘,撐著虛弱往山上爬。

  下雨了。

  雷聲之後,雨點噼里啪啦往下砸,又狠又猛,山路一瞬就被雨水砸得濕滑。

  整個山頭攏在磅礴雨幕,傘上雨聲震耳欲聾。

  過於孱弱的身子似乎不堪負荷,透支的感覺越來越重,霍子珩用力握著傘柄,努力穩住腳步。

  前寨事情已經落幕了。

  涌過去看熱鬧的人開始往山下走,一波波人群從霍子珩身邊過。

  有撐傘的,也有光杆子捂頭奔跑的。

  獨獨他一人逆行,刺目又顯眼。

  他找到那個在雨幕中慢慢行走的女子時,周圍人潮已散盡,她在雨中孑然一人,渾身濕透,無比的狼狽。

  霍子珩直直朝她走去,雨傘撐在她頭頂,遮住了外間風雨。

  「喂,臭男人。」阿嫻臉色微白,抬頭看著他,面上是故作的強硬及無所謂,「姑奶奶要捲鋪蓋走人,以後不在這山頭混了。不當土匪,掙的銀子會少很多,城裡的營生不招女工,我也不會種田,以後你跟著我要過苦日子了。」

  霍子珩低眸,須臾,抬手將她臉上濕粘髮絲撥開,輕輕替她理掉臉頰亂發。

  這是成親以來,他第一次碰觸她。

  男人唇邊綻開一抹淺笑,好像任何時候任何境地,他都是這樣的。

  不疾不徐,淡然從容,讓人心安。

  「我讀過書,字寫得不錯,替人抄書寫字也能掙點餬口銀錢。雖身子孱弱無甚大能耐,但予你粗茶淡飯,予你一床片瓦,總能做到。只是日子會清苦些。」

  想了想,他又道,「待尋到地方安頓下來,我可再想別的法子多掙些銀錢,你喜歡嗑的瓜子,也能吃得起。」

  阿嫻靜靜盯著他,「你說,你養我?」

  「養家餬口本就是男人的事。」他笑時,艷若覆雪青蓮,「阿嫻,你忘了我們成親了,我是你夫君,你是我娘子。」

  這一句話,讓阿嫻僵了很久很久,一傘天地,傘外是不停歇的風雨。

  握在他手裡搖搖晃晃的傘,卻替她承載了風,承載了雨,獨留她暖意漾滿胸腔。

  「就是!」她扯起濕噠噠的袖子抹眼淚,瓮聲瓮氣十分強勢,「夫妻本是同林鳥!」

  他溢出口的笑聲低低的,悅耳,「自當同甘共苦,生死與共。」

  霍子珩一無是處。

  可有生之年,還是生了俗念,想護她一張歡顏。

  一年也好,半載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