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
她說話做事從來如此,乾脆利落。
不猶豫,不給人遐想。
魏離緊握的手緩緩鬆開,笑凝牆上女子,將心頭那縷眷戀悄悄深藏。
甜寶的答案在意料之中。
並不意外。
只是失落遺憾難免。
貼在牆根處的蘇文蘇武小麥穗三人,這時候齊齊扭過頭來,朝魏離飛快打手勢。
甜寶側眸,耳朵動了動,輕易便辨出黃土路另一端出現的腳步聲是白彧。
她挑眉看向魏離,「你們在玩什麼把戲?」
蘇文蘇武小麥穗蹲下,擺開看戲吃瓜的架勢,笑容古怪。
魏離聽著漸近的腳步聲,及漸近的殺氣,眼底掠過促狹,「師姐莫怪,實在是朝中老臣催我催得緊,中宮後位空懸多年,無法再繼續往下拖延了。早兩年宮中各部就已經做好準備,鳳冠霞帔、十里紅妝,只待迎接皇后入主。我思來想去,皇后的最佳人選——」
鏘——
一柄軟劍斜插入圍牆,柔韌劍身細微顫動間閃出凜凜寒光,劍刃恰橫在魏離咽喉前半寸。
「五師兄要立後了?恭喜恭喜,長京世家貴女無數,祝你早日挑出最佳,屆時我與甜寶定會聯名送上賀禮。」白衣青年現身牆頭,面上笑吟吟,白袍無風而動,眼裡已是刀光劍影。
若非有甜寶在,怕是又要開始瘋批了。
魏離垂眸,將橫在喉嚨前的軟劍取下來還回去,再抬眸時眼裡儘是戲謔,「我話還沒說完,師弟怎麼就亮刀子了?你何時變得如此急躁?」
白彧翹唇,笑不達眼底,「只要你別撬牆角,凡事好說。唯獨這件事,玩笑開不得。」
他凝著魏離,「我會當真。」
四目相對,各自心思皆在眼中,唯彼此可讀。
白彧不在乎江山天下,若魏離想要,他亦可為他取。
唯甜寶,他人不可搶,不可覬覦。
他白彧素日裡姿態能裝得多隨和,骨子裡就有多霸道。
魏離讀懂了,星眸暗下來。
他又何嘗貪戀江山?
若甜寶心裡的人是他,他也能為她放下一切隱入市井江湖。
他輸,不是輸給白彧。
他是輸給了甜寶。
小院裡氣氛冷凝下來。
魏離沉眉冷哼一聲,「既然師弟又送禮,那我這個當師兄的就卻之不恭的。別的禮物不必,替我辦一件事即可,如何?」
白彧撩起衣擺,恢復常態,懶懶在甜寶身側坐下,語調散漫不經,「能力範圍之內,皆可。」
「我前次回京已經應了甘老,立後大典定在明年四月,冊甘家女采柔為後。」魏離抿直的唇線一點點翹起,黑眸有光輕閃意味不明。
怎麼看都像不懷好意。
白彧幾乎立刻拉響警報,想開口補救時已經來不及了。
「那日,煩請師弟扮作宮女護我一日,這個小小要求,在你能力範圍之內吧?」
「……」白彧僵坐,表情空白。
蘇文蘇武小麥穗終於憋不住了,「哈哈哈哈!」
看了老大一會的蘇家長輩們,強憋著回屋,須臾後,屋裡也傳出一片哈哈哈。
白彧緩過氣,呵了聲,「原來故意玩這麼一出,在這兒等著我呢?」
「有甚辦法?能讓你理智出走的只有甜寶。」魏離後退幾步,把身上那件跟徒北山格格不入的黃色錦袍扯了下來卷抹布一樣捲成一團,露出裡頭穿的玄衫,「這事兒你別怪我,要怪就怪你最近得罪人太多,主意不是我一個人出的,小文小武小師妹都有份。我馬上要趕著回京,四月大典你記得早點到,女裝——」
他笑眯眯看著白彧,「師兄定為你挑一套漂亮的。當年沒能看你穿女裝的遺憾,算是能了了。」
「你!等!著!」
返京的船在蘆葦盪旁等著了。
魏離帶著大包小包上船。
這次蘇文沒用魏離親手逮,自發背著包裹滾上去。
白彧那廝記仇的本事不比長冬叔低,此時不走,必然每天雞飛狗跳。
甜寶去送行,目送運船離開後,扭頭就看到兩手抱臂站在蘆葦盪後方的白衣青年,頭髮絲都裹著委屈。
她兩手負背踱步走近,至青年面前站定,清凌杏眸藏著笑意,「那日,你扮宮女護魏離,我扮侍衛護你,可好?」
白彧眸心晃了下,故作不滿足,「你就這樣哄我?」
女子越過他,慢悠悠往前走,「不管十里紅妝,抑或萬里江山,在我心裡,都比不得一個白彧。」
短暫靜默。
靜默過後,男子再次化身白蝴蝶,繞在女子身邊翩翩飛,「九兒,這話聽著真甜!多說點呀!」
……
蘆葦盪里貓著的人化身木雞,好久不能動彈。
等青年男女走遠了,蘇武才掏掏耳朵,瞪著眼扭頭跟旁邊的人求證,「小麥穗,你剛是不是也聽到了?不是我聽錯?真是甜寶說的那話?她何時變得這麼能耐了?」
小麥穗摸摸鼻子不甚自在,「……我前段時間給姐姐淘了兩本話本子,估計姐姐是跟話本子學的。」
「……你淘的啥話本?」
「《多情周勝仙》、《才子俏佳人》、《西廂紅娘》-」
「……」
……
運船沿著河灣繞彎,極目之處,徒北村已不可見。
魏離仍站在船頭,看著河面清凌凌波光,神思恍然,若有所失。
「別站著了,十月河風涼了,別還沒回到長京,在船上先病倒了,我在毒爺爺那兒學的三兩招可伺候不好你。」
船艙里,蘇文燃起紅泥爐煮茶,這份風雅原也是從先生那兒學來的,漸漸的就成了習慣。
腳步聲響動,玄衣身影在矮几對面蒲團落座。
蘇文抬頭瞥了他一眼,「放下了?」
「哪有那麼容易說放下就能放下。」魏離淡笑,將幾面空茶杯拿過來,捻在指尖無意識把玩,「只是給自己一個結局,如此才能心無旁騖往前走。」
後宮不可能永遠無主,他也不可能永遠不立後。
今日斗膽,從甜寶那裡要得她親口拒絕,這就是他跟甜寶之間的結局。
執念放不下,但是可以深埋。
從此以後,他的一切,就皆屬於大越社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