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把人往屋裡請。
除了毒老頭跟甜寶,另外兩人誰都沒客氣。
毒老頭整一個鬥雞似的,踩著夾他那人的腳後跟走。
甜寶這邊不遑多讓,不過她是幾乎被踩的那個。
「差不多得了,就算以前真是老熟人你也收斂點,別貼這麼近,我揍人不分生熟。」甜寶臭著臉,眼珠子斜向青年低聲警告。
青年桃花眼彎彎,嗓調又懶又軟,「不成啊甜寶,我控制不住,兩年了,我怕你又不見了。」
明明聽來像玩笑的無賴話,甜寶扭頭看著那張笑吟吟俊顏,心臟卻驀地悶痛了下。
這張笑臉背後,藏了厚重的痛楚。
甜寶閉眼吐了口濁氣。
算了。
她吃軟不吃硬。
「別踩著我。」
「好。」
進了小木屋,嬤嬤兩年來第一次在晚上點起蠟燭,是留著備用的,僅有一小截。
就這也貴得很,所以往日嬤嬤從來不捨得用。
燭光亮起,屋子裡的布置也清晰顯現,簡陋得很。
不大的空間,只有一張小飯桌,四張小矮凳。
一個不到人膝頭高的木質小櫥櫃,以及一個黑漆漆的小鐵鍋。
沒有床。
屋子角落有一角被打掃得很乾淨,鋪蓋卷被捲起放置,晚上睡覺的時候打開來便是床。
此處近海,又是漁村。
空氣里全是海水及魚乾的鹹味,很難聞。
當初他們一塊闖幽山的時候就曾在小漁鎮住宿,彼時眾人對這個味道嫌棄得不得了,甚至還揶揄洗澡水都是鹹魚味。
可甜寶跟老頭在這裡住了兩年。
還有嬤嬤,一人照顧兩個傷患兩年,那麼濃郁的鹹魚味,都沒壓下屋子裡的草藥氣息。
兩人無法想像,嬤嬤是怎麼熬過來的,老頭和甜寶又是怎麼撐過來的。
「嬤嬤,」白彧看向滿頭銀絲小臉慈祥的老婦人,喉頭髮堵,「謝謝您。」
「這孩子,謝什麼?相識一場,我既遇上了,還能看著不管麼?」魯嬤嬤搖頭失笑,「再說當初老身將冰兒託付於你們,你們這麼些年一直照顧著她,真要說謝,該是我謝謝你們才是。」
老婦人並不知空間的事,不知道自己活過來背後的秘密,也不知道如今距她託孤過去了幾年。
但她跟甜寶、毒老頭在這兒待了兩年,白公子他們照顧冰兒,也至少有兩年以上了。
在她看來,她跟甜寶、白彧相識,更像是一場緣分。
是彼此的緣。
蠟燭在交談中緩緩燃燒,變故後重逢,能說的太多太多了。
從羌族變故,說到徒北村那年洪災,便是只撿重要的說,一時半會也說不完。
敘說中,四人心緒皆不斷起落,五味雜陳。
直到刺啦一聲響,室內陡然黑暗,幾人才回過神來。
「嬤嬤,甜寶,毒老頭,既然找到你們了,明日我們一塊回去。」昏暗中,百曉風開口,「在徒北村,想念你們的人太多,兩年時間,已經夠久了。」
甜寶輕輕嗯了聲,剛才聽到的所有,都像在聽故事,讓她有種不切真實之感,可胸口又切切實實被陌生的酸澀感漲得滿滿的。
她竟覺無所適從。
「……我、我就去看看我是不是真有那麼多徒子徒孫。」毒老頭囁喏半晌,兩手不停搓,他娘的,聽姓百的跟白家小子這麼一說,他再回想自己這兩年在島上的逍遙日子,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罪人。
這叫啥事?
爺爺怎麼能這麼想自己?
他就回去看看,要是姓百的騙他……不能騙吧?說得也忒像那麼回事了!
外頭鬧哄哄的動靜漸漸消失,漁民們把火撲滅,受了場驚嚇又累了半宿,相繼睡去。
夜已深,嬤嬤終歸年紀大了,經不住困,跟甜寶一併歇下。
白彧跟百曉風被迫擠進毒老頭的狗窩。
最後白彧選擇到門口當守門神。
老頭一人躺在自己的狗窩裡,翻來覆去,輾轉反側。
外頭月光打進來,他睜眼就能瞧著杵在屋子裡的高個兒,「你這人是真有毛病,嫌爺爺的窩兒不香,你上外頭睡去,擱這兒杵著老子還要不要睡?」
高個男人嗤聲,「你睡你的,本座愛站,關你屁事?」
「姓百的,這兒沒外人,你老實說,咱倆其實是仇家吧?」老頭翻身坐起,對高個分外不信任。
這回是真不太敢睡了,怕自己一閉眼對方就下陰手,讓他壽終。
「你我的仇多了去了,一筆一筆本座全記著,回去以後帳本拿給你,你想好怎麼還。」
「我還你大爺還……過來點,反正睡不著,再給我說說徒北村?」
百曉風靜默片刻,還是勉為其難坐到老頭身邊,扭頭從巴掌大的漏風口,看窗外夜色,「真想聽?」
「真想聽,不然咱倆四眼相對杵著,無趣不無趣?你說吧,爺爺聽著。」
「哼。」
小屋子裡,男子低低嗓音說起風雲城,三大勢力,說起老頭被砸的破廟,說起徒北村跟甜寶結緣,說起空流島有一群不干人事的烏龜……
老頭聽著聽著,腦袋一歪,靠高個肩上睡著了,嘴裡尚桀桀怪笑,「呀呀……原來臭丫頭真是我孫女甜寶啊……」
百曉風沒動,眼角往扎脖子的鳥窩亂發瞥了眼,又哼了聲,閉目而坐。
門外,黑袍青年背倚門框,偏頭靜靜聽著一門之隔傳出的呼吸聲。
淺淺的,均勻綿長,聽著便心安。
月亮又落下一截。
背後的門咿呀響動,被人從里輕輕打開。
走出來的女子朝他做了個安靜手勢,又將門輕輕掩上。
「嬤嬤睡著了。」甜寶在青年旁邊坐下,兩手抱膝,歪了頭看他,「你叫白彧?」
白彧也歪了頭看她,歡喜又貪婪,「我叫白彧。」
「我想不起來。不過你穿白衣裳更好看,穿這一身黑乎乎的,看著就沉。」
「我明日便換白衣裳。」
「以前你也這樣?這麼聽話?」
「不是。」白彧凝著她,唇角彎起,眸光深邃溫柔,「別人的話我不怎麼聽。」
甜寶挑眉,瞭然,「懂。百壯士說你從小就是我手下敗將。」
話畢,女子支棱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搖了搖,囂張得不行,「你不敢不聽,我會揍你。」
青年笑聲溢出口腔,笑得越來越愉悅,「是,不敢。師姐好兇的。」
甜寶強撐片刻,唇瓣一咧,齜出八顆白牙。
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