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婦人再回來時看到一大袋藥材果然沒有起疑,只是頗為驚訝。
白彧在旁替甜寶打下手,笑道,「石大夫濟世為懷,當年蘇家曾受恩惠一直記在心頭,這次回來探望當年的恩人,想來想去最好的禮物就是帶上藥材,沒成想正好用上了。說來皆是石大夫種下善因,老天爺也不忍心這麼好的人多受苦。」
一番話落在石家婦人耳里,受用又感激,對老頭的怒氣也消散了十之八九,嘆道,「說是說種善因結善緣,但是真正能將這些情分放在心裡的又有多少?你們能來探我家老頭子,是蘇家有心,家風也正,可如你們這般的人太少了……我知道不能這樣計較,只是有時候難免心裡不平,像這次老頭子受傷本是能避免的,他去替那些人診傷贈藥,連藥錢都沒收,但凡有心的,你看他一把年紀了又天黑路難行,便是送他回來一趟,我都不會多說半句。」
婦人抬手抹去眼角不斷溢出的淚漬,已然說不下去。
她若真是個計較的,哪容得老伴兒幾十年的往外樂善好施?
不過心疼罷了。
白彧又笑道,「石大夫仁善豁達,行善不求回報,或許,這便是他之樂。」
婦人怔了怔,抬頭凝視青年,片刻後淺淺笑開。
最裡間房,老大夫躺在那兒,嘴角也漾開笑意。
有人理解,方是最樂之事。
藥材分包好,正好半個月量。
甜寶將那些藥收進袋子裡遞給婦人,婦人立刻從懷裡掏出一把碎銀並銅板,「蘇姑娘,這是我家現在能拿出來的所有銀錢,我知道這些肯定不夠,現在天色不早,我明兒去一趟鎮上,再湊些錢出來,你且告訴我藥錢一共多少,無論如何我都會還上的!老婦人厚臉皮先拿藥,但斷不會拖欠——」
甜寶把銀子拒了,離開前又去看了眼老大夫。
婦人追在她身後給銀錢,落在蘇家哥仨眼裡,像極了多年前阿奶阿爹他們追著石大夫給藥錢的場景。
石大夫再次撐著坐起,正色道,「蘇姑娘,你們贈的米糧已經足以還當年人情,這些藥錢不管夠不夠,一定要收下。」
「您老行醫濟世為懷,受過你恩惠者無數。願則施,您可,我亦可,怎知這不是我的樂事?莫要再推辭了好嗎?」少女立於那處,身影清瘦挺直,眼角暈一縷笑意,「石爺爺。」
少女後方緊接探出六個腦袋,異口同聲,「石爺爺!」
老夫妻倆心腔驟震,看著含笑站在房門口的後生們,張了眼眸啞言。
良久,久到少女一行已經離開,老夫妻倆四目相對,又齊齊凝淚而笑。
少女那聲石爺爺,所含尊敬與親近,最暖夫妻二人的心。
行醫多年藏起的心傷,亦於此刻被撫平。
……
離了石大夫家,甜寶一行回到村口直接驅馬車離開,沒有再繼續逗留。
大榕樹下聚集了很多村民目送。
直到馬車消失在視線,才恍若夢中驚醒般,激動熱議起來。
說了什麼甜寶幾人已然聽不到了。
馬車淌水而過,道路上渾濁水流往兩邊盪開又盪回來,撞出嘩嘩水響。
小麥穗今兒安靜了一早上早就憋壞了,出了村子就開始嘰嘰喳喳不停。
「好幾車的糧啊,銀子白給那些奸商掙去了!大米賣出黃金價!姐姐,咱晚上去幹活嗎?」小姑娘咬牙切齒嫉惡如仇模樣。
幹活,自然是去把奸商坑進去的銀子給拿回來。
「不用去,那些銀子他們現在吃進去越多,回頭就得往外吐越多。」甜寶啟唇,面色淡淡,「魏離要治江山社稷,不會由著那些人發國難財,必然有政策應對將那些奸商當成靶子。借著此事既能以儆效尤又能歸攏民心,等他把銀子拿到手,咱花出去多少再跟他拿回來,省心省力。」
其餘眾默了默,給遠在長京的玄景帝送上兩分同情。
嘖,甜寶這是拿皇帝當勞工用了。
回頭魏離可能還屁顛屁顛樂呵,高興師姐終於想起他來。
「境內商人都有地方商會,商會跟地方經濟之間又緊密聯合,所以魏離要整治他們斷不會要他們性命,我猜他回以罰止貪,如此既能以儆效尤又能收攏民心,罰沒的銀錢還能充盈國庫用作他途,一舉三得。」白彧從懷裡掏出一塊令牌,朝師兄姐妹們拋飛眼,「咱去銀莊領銀票,繼續買糧,他們賣多少咱收多少。」
眾,「……」
算了,同情魏離做什麼?
同情奸商吧。
甜寶靠坐無棚車廂,瞥了眼青年手裡刻字令牌,「這是什麼令牌?」
白彧得意,「白府家主身份令牌,憑令牌能在境內各處銀莊取銀子,想取多少取多少,不設限額!」
甜寶靜靜看著他。
四目相對。
白彧得意笑容漸漸消失。
片刻後將令牌雙手奉上,「師姐,您收著,放您那兒最安全!」
甜寶將令牌接過,一點沒客氣。
當年江湖遊歷,近千兩銀子放白彧那兒被人摸走,她有陰影。
哥仨,「哈哈哈!」
倆小姑娘,「咯咯咯!」
白彧,「……」
馬車順路,先回了何家村。
這是的何家異常熱鬧,院子裡全是過來打探消息的村民。
原因無他。
何家老兩口清醒過來了,近午時在柴房裡喊餓。
何小舅哭得稀里嘩啦的給爹娘煮肉粥。
家裡小輩們圍在柴房外歡呼雀躍喜極而泣。
從昨兒起就想來探情況的鄰近村民逮著機會,一窩蜂湧來了。
「這、阿廣,你爺奶真醒了?好起來了?」村民們在院子裡站了烏泱泱一片,同樣的激動興奮,因連日裡缺吃少喝嘴唇乾得起皮,激動上頭眼珠子發紅,模樣乍看頗有些嚇人。
何廣連連點頭,嘴角咧到耳根,「醒了醒了!喊餓哩!」
「前兩天還聽你娘說,病得越發厲害,人已經迷糊了,也吃不下東西……會喊餓,看來真的好轉了啊!」
「自然是真的!我表哥說毒大夫醫術可厲害了,只要他想治,沒有治不好的病!」
這話一落,院子裡好些人普通普通給跪下了,「何家的,毒大夫可還在?求你們了,能不能讓大夫也給我們家的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