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遲。
甜寶等人已經到達蜀道一段時日,率兵前往抵達支援也需在路上耗費一段時間。
九國在旁虎視眈眈殺機四伏。
斷刀怕孩子們有事他趕不及,定下翌日即刻動身前往。
僅留一日時間調兵,做出發準備。
東市袁將軍府。
下晌。
府前來了兩人求見。
是城外小鎮來人,自稱姓錢。
斷刀親自接待,在大廳奉了茶水點心。
管家把人帶進來,一垂垂老者,一俊朗青年。
斷刀著一身常服站在廳中,待二人進門後,上前兩步走到老者面前,拱手鄭重鞠了一躬,「錢老,請受袁堯一拜!」
「將軍不可!將拼死守國,才有百姓在後方的安穩,草民僅是做了自己能做的,萬萬當不得將軍如此大禮。」錢老已經古稀之年,此次親自前來將軍府求見,見著了將軍,依舊激動得眼眶發紅。
當年東市菜市口,袁家家眷鮮血染紅地面,那樣慘烈的場景,親眼所見之人此生難以或忘。
如今終於撥開烏雲守得月,苦盡甘來了。
「袁家當年的事情沉冤昭雪後,草民斟酌萬千,還是將袁兒身世告訴了他,還望將軍莫怪。」錢老看了眼身邊進門後就一直繃著的青年,嘆了聲,「我知將軍心頭憂慮,是希望袁兒能在尋常百姓家過平穩生活,不願他再背負將門責任。但是袁兒終究是袁家血脈,亦當認祖歸宗。否則草民心事難了啊。」
斷刀看向青年。
錢緲,字念袁。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他的名字。
青年也抬眸,深深看著他,「將軍這麼多年一直不曾找來,是不想認我嗎?」
他問得看似淡然無所謂,掩在袖子裡的手卻攥成了拳頭,眼底有傷。
「你本就是我袁家人,何來認不認一說。」斷刀彎唇,眼角微紅,「當年我知道袁家尚有血脈活著的消息就立刻趕赴回京,在錢家對面山頭伴了你三年。只是當時情勢複雜,不敢與你見面相認免你再遭連累。」
彼時得知兄長有後人存於世間,心中激動無法言說。
他奔來長京什麼都沒想,只想這樣伴著兄長孩兒長大,暗中護他平安,亦當告慰父兄。
後來他藏匿長京的消息被崔應惟暴露,公主為救他遂將他藏於公主府,外界失去他的蹤跡消息,才使得毒老頭跟甜寶等人來京搭救。
江湖義氣熱血。
亦是有此一遭,將他死寂的心點燃,重新激起他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戰意。
再次返回長京後他一邊尋思營救公主之法,一邊開始積極奔走舊部,為替袁家昭雪報仇。
因成敗難料,他就更歇了認回袁兒的心思。
「彼時不敢相認,那之後呢?如今袁將軍已經重回將門,應已無顧慮,為何依舊不認我?」青年咬牙,定定看著他逼問。
話語裡的怨氣毫不遮掩。
斷刀靜默片刻,好一會才開口,「袁兒,人無完人。我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凡人,有缺點,有害怕的事。你從小到大都是錢家的孩子,日子雖平淡,但是富足安穩。在長年刀口喋血的人眼裡,這樣的日子更幸福。你是我袁家而今唯一血脈,我生了私心,想讓你平安喜樂一輩子。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不用背負那些負擔,不做袁家兒郎,便也不用背負忠將後人要背的責任。」
他道,「我雖擅戰場殺敵,但是於為人處世上過於秉直,因從年少開始領兵發號施令,是以也會時常忽略身邊人想法,這些都是我的不足之處。抱歉,我從未問過你的意見,是我錯了。」
青年面上有瞬間愕然,及後唇角越抿越緊,強抑的眼淚奪眶而出。
大廳里一時無聲。
良久,青年情緒漸漸平息下來,抹了下眼睛,挺直脊背,「我今日跟祖父前來,只是想弄個明白。如今心事已了,聽聞袁將軍即將啟程往東北邊境,念袁在此祝袁將軍一路順風!我依舊是錢家的孩子,會好好孝敬父母長輩終老……但我亦不會忘自己是袁家後人,他日我有了自己的兒女,我會像祖父自小給我講袁家忠義那樣,把袁家的故事說給他們聽。」
斷刀明白了,他抬手,停頓片刻後在青年肩頭落下,拍了拍,「好。有我袁家風骨,你被教養得極好。」
這個孩子,生於袁家,卻從未享過袁家一針一線。
是錢家將他撫養成人,理當如此。
不忘生恩,不負養恩。
錢老在旁靜靜站著,看著叔侄二人相認,聽著最疼愛的小孫子坦白心跡,眼底閃爍淚花。
袁將軍說的沒錯,袁兒被教養得極好。
打小,就沒白疼。
翌日,大軍啟程。
玄景帝親自到城門送行。
臨別前斷刀回頭,朝城牆上方那道紅衣身影遙遙看了眼,方才策馬行至隊伍前頭。
皇上調兵往東北邊境的事情一晚上功夫已經在長京城內傳開。
知道是袁將軍親自領兵,百姓們紛紛夾道相送,再一睹袁家軍英姿。
「為什麼皇上突然往東北調兵?是不是要開始打仗了?」
「沒聽說那邊有亂事啊……嗨,管他有沒有,只要有袁將軍在,咱一定能旗開得勝!」
「那是當然,袁家軍的名頭一出就能讓敵人聞風喪膽!」
斷刀往東北線出發時,蜀道又來了生面孔。
住進了甜寶一行剛來時住的客棧。
八月末蜀道接連下了好幾場雨,幾日裡不見晴。
外來客被困在客棧里,閒聊的就多了,話題囊括天南地北,好不熱鬧。
臨窗飯桌獨坐一人,錦衣玉冠,面容俊朗,四十來歲年紀,舉手投足皆貴氣優雅。
他捻著白瓷茶杯,嘴角含笑,饒有興致聽周圍的人閒談八卦。
自然散發的沉穩尊貴氣質,讓窗外雨簾一瞬成了背景。
「……騙你們做什麼,子午道離鎮子口最近,我當時真聽到動靜了,後來等動靜平息,我壯膽過去看了眼,差點沒把我魂兒嚇飛!」
「你看到什麼了?」
「什麼都沒看到!」
其他人噓聲還沒出來,就聽那人又道,「子午道里一年到頭都是濃霧,我過去遠遠瞅一眼要是能看到什麼才是有鬼了!但是別忙,我話還沒說完呢。我什麼都沒看到,但我聞到了啊!血腥味!比屠宰場還濃的血腥味!裡頭發生了什麼事,你們自己想。」
「……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