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行有名坐有姓,蘇望白

  空間,古梨樹下。

  髮絲銀白的老婦人睡容安詳,交疊於腹的兩手手指依舊柔軟靈活如同生人。

  甜寶將帶進空間的被褥鋪在樹下,把老婦人重新安置在被褥上,這才又探了下她心口。

  心口處餘溫未散。

  說明她的法子目前為止是對的。

  甜寶蹲在老婦人身邊,又用濕帕子替她擦拭一遍手臉,這才起身往藥田那邊走。

  噹噹當——

  噹噹噹噹——

  從她進空間的時候,耳邊噹噹聲就不絕於耳,而且有漸漸暴躁之勢。

  甜寶跨過清澈小溪,緩步走到背對她蹲在藥田邊上拿劍敲鐵的不是人。

  噹噹、當——

  噹噹噹噹當!

  敲打聲中間極短暫停頓了下,又變得更暴躁。

  行到執著敲鐵的人背後,甜寶雙手負背歪著腦袋,心頭浮出一絲不確定。

  不是人現在這架勢,跟她惹惱小麥穗時,小丫頭故意跟她耍脾氣撒嬌想要她哄的舉止簡直如出一轍。

  八個鐵皮人被敲得整個埋進土裡,只剩個腦袋頂了。

  甜寶曲五指扣住某個腦瓜把他頭扭過來,「你在生氣?」

  她下巴朝那八個腦瓜皮點了下,「他們惹的?」

  不可能是她惹的。

  她最近都沒進空間。

  不死人面無表情,就地鑽土。

  甜寶扣在他頭頂的五指併攏迅速下移,托著他下巴把遁到一半的人拔了出來。

  不是人反身就是一劍劈下。

  劈在甜寶身側虛空,劍刃掀起氣流,將少女垂落頰邊的碎髮帶起。

  隨後兇手就抱劍扭頭看向別處。

  甜寶,「……」

  脾氣還挺大。

  那張臉跟一雙爪子也挺花,全是泥印子。

  玩土玩多了。

  「過來。」把已經十分明顯在耍性子的人拉到溪邊,扯了他衣服扔進溪里,甜寶蹲下,跟洗菜似的洗人。

  不死人全程動也不動,黑漆漆的眼珠子凝固,跟懵了似的。

  「待在空間裡悶了?想出去玩嗎?」甜寶把菜洗乾淨拎出來晾水,「待會帶你出去。」

  某凝固的眼珠子似動了下。

  「在外要行有名坐有姓,給你取個名字?」坐在溪邊,甜寶秀白手指在溪水裡隨意撥動,感受溪水清涼,「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蘇望白。」

  她偏頭,問蹲在一側的人,「如何?」

  不死人定定凝著少女,看起來跟平時一樣木然。

  只是那雙僵硬眼瞳此刻極黑,似夜空又被潑了一捧墨,墨液於黑暗中隱秘流淌。

  等蘇望白身上水漬晾乾,給他套上衣服,又扔給他一個梨讓他邊吃邊拉,甜寶先出了空間。

  家裡要多一個人,她得先跟爺奶爹娘打個招呼,免得嚇著他們。

  四月末的晴日,蘇家小院午間特別熱鬧。

  蘇老婆子在院子裡撒稻殼餵雞,雞群爭食時咕咕聲不停。

  蘇老漢帶著兒子、孫子們拆圍牆、搭框架、糊泥壘土,擴建屋子幹得如火如荼。

  劉月蘭跟何大香、蘇秀兒各自提了小矮凳坐在灶房門口合力編茅草蓋,說幾句話便是一串笑聲。

  孩子們都大了,如今又多了個小姑娘,家裡實在住不開了,院子、房間得擴建。

  甜寶走出堂屋時,正好跟從菜園子裡鑽出來的魏離打了個照面。

  在長京穿龍袍吃山珍的青年,此刻一身粗布短打,挽著褲腿蹬著布鞋,腦袋上扣個破舊草帽,肩上挑著一筐子用來壘牆的土。

  看到她走出來忙把肩上橫著的扁擔偏過去,「甜寶讓讓,擋路了!」

  甜寶,「……」

  師弟挑土看起來比批奏摺的時候還開心。

  冒著炊煙的灶房裡也飄出熟悉聲線,「甜寶,你家這是什麼灶,怎麼火越燒還越小了!來幫幫忙,不然天黑都喝不上一口涼茶!」

  白衣青年從灶房鑽出來,臉上身上被煙燻火燎弄得一身灰,磨著牙隱有抓狂之色。

  屋後菜園裡小麥穗也不甘示弱,「姐姐你得空啦?快來幫我跟冰兒掏鳥窩!棗樹上有鳥窩,四個蛋呢!」

  「你四歲爬樹就跟猴兒一樣利索了,掏個鳥窩還要喊甜寶幫忙羞不羞啊!」蘇武隨口取笑,換來小姑娘一聲獅子吼,「要你管!」

  把隔壁老頭給吼出來了,「小麥穗,等鳥生第五個蛋再喊你甜寶姐姐,爺爺這兒正事沒忙完呢,甜寶快來研藥!藥房裡的藥杵都長毛了!」

  已經順利爬上棗樹的嬌憨小姑娘坐在樹杈上,被這些對話逗得咯咯直笑。

  「……」甜寶揉揉耳朵,開口,「阿爺阿奶,爹、娘,二叔二嬸,姑姑,咱家還要多個人。」

  院外無人。

  院裡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來蘇家眾人只覺眼前一花。

  半空憑空掉下個人來。

  落地時站得穩穩噹噹,穿黑衣執長劍,脖子咔咔往左右轉了兩下,黑黢黢的眼珠子跟著脖子轉動,僵硬又機械。

  那個嚇人,爭食的雞都不叫了。

  蘇家眾,「……」

  片刻後蘇老爺子一抹臉,「老大老二,待會把毒老的屋子也擴一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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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大、蘇二,「小安小文小武,畫地基!」

  蘇安哥仨,「魏離,繼續刨土!」

  魏離立刻朝白彧方向看去,「白彧——」

  白彧身形一閃,縮回煙燻霧燎的灶房。

  蘇老婆子跟三個婦人齊齊失笑,「正好家裡有多的的新鋪蓋,這下能用上了。」

  「他叫蘇望白。」甜寶彎唇,收了蘇望白手裡的長劍後就跳到隔壁,給藥房裡長毛的傢伙什去去毛。

  家裡接連兩天的熱鬧。

  因為擴建房子,村里人閒下來就會過來搭把手,白日裡幾乎沒個清淨的時候。

  蘇家幾個長輩們對於蘇望白的來歷沒有詢問,也沒跟本尊打聽。

  甜寶能憑空變出很多東西,唯獨變不出大活人,所以看到蘇望白掉在院子的時候,蘇家長輩們心裡其實就已經意識到當中不同。

  只是誰都沒有顯出異樣來。

  等隔壁新房間搭建好了,蘇望白也有了個自己的窩。

  嶄新的木床,嶄新的蚊帳鋪蓋被褥。

  靠窗擺一張嶄新木桌,房間角落置嶄新的櫃龕,櫃龕里嶄新的衣裳疊放得整整齊齊。

  彼時外頭天光已暗,夕陽餘燼給室內添上一層暖光。

  空氣中散著農家人做晚飯時木柴燃燒的清香,晏晏笑語聲從門窗源源飄進來。

  蘇望白在房裡木愣愣站了很久,及後走到床邊,以極緩慢的動作一點一點坐上去,一點一點躺下。

  頭枕草編蘆葦枕,漆黑眼珠子望著上方雪白蚊頂,眼底黑霧不斷聚攏、擴散。

  ……很久很久以前,他好像,曾這樣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