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他知道只要轉頭,便有家可歸

  小二上茶,到一壺茶喝完,不過兩刻時間。

  茶喝完後魏離便離了茶樓。

  無論情緒起伏多激烈,他都只給自己一盞茶的功夫,將情緒平息。

  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沒有時間浪費。

  下午回到羽林衛營當值,至下晌放值後又直回東二巷魏府,進門後往書房繼續處理公務。

  天色很快擦黑,書房裡掌了燈。

  火苗忽而浮動時,一直埋頭書案的少年抬起頭來,書案前站了一人。

  著夜行衣,罩面巾,身形高大偉岸,黑眸深邃氣息冷硬。

  見著他,少年唇畔浮上笑意,「斷刀叔叔。」

  斷刀拉下面巾,頂著張陌生普通的面孔,走到書案旁實木圈椅坐下,「我下午去了趟茶樓,看到你給我留下的信息。發生何事了?」

  「洪德命我收複流放之地,各勢力能招安即招安,不能者誅殺。我領命離宮前,他讓我摘了面具。」魏離娓娓敘來,語氣沉穩平靜,已無初時起伏,「做多了虧心事,心裡藏了太多鬼,他對我的疑慮始終未有打消。」

  洪德帝實則並沒有認出他。

  時經十數年,他在戰場上喋血五載,容貌氣質與年幼時早已經截然不同。

  但是哪怕他容貌已變,虛報年歲,洪德帝依舊疑神疑鬼。

  魏離低眸,眼角爬上諷刺,「他知自己手中有多少冤魂,許做夢都害怕冤魂前來索命。」

  斷刀靜靜聽他說完,問,「你想怎麼做?」

  「仲秋皇家祭祀後我即動身,回流放之地。」

  「阿離,你我有師徒之誼,我亦欣賞你心性堅韌膽魄過人,但你若敢傷他們,我會親手殺了你。」火光跳躍,斷刀深邃眸子淡淡凝著少年,眼底深處有長輩的嚴厲。

  魏離迎視,正色道,「斷刀叔叔,我背負一身仇恨,活下來唯一的目標便是復仇。但是,我亦知逝者已矣,若徒北村跟報仇之間只能二選一,我定選徒北村。因為還活在身邊的親人,更重要。」

  他從來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為人子,母仇要報。

  外公一家為給他掙一線生機以全族性命相護,此仇亦要報。

  但是他這輩子親人在側的時間總共十年,一半是母親與外公給的,另一半,是徒北村、小蘇家給的。

  若有一天當真要作出取捨,他選讓徒北村的所有親人友人繼續好好活著。

  他知道,母親在天之靈,也會支持他這樣做。

  但如今還未到那一步,他跟洪德帝之間究竟會鹿死誰手,尚且未定!

  斷刀看著少年,眼底厲色緩緩釋去,「這些年我與昔日舊部下已經重新取得聯繫,亟待時機。你若有計劃,我會助你。」

  少年摘下面具,燈光下淺淺一挑眉,自信從容姿態盡顯,「師父莫要小看離兒,離京前我會贈洪德一份大禮,待我再回京之日,即是收網之時。」

  斷刀默了默,唇畔輕蠕,「……臭小子。」

  「很快我就能光明正大回流放之地看望蘇阿爺蘇阿奶他們了,你離開也已有數年,何時回去?」一句臭小子讓魏離笑出了白牙,只這短短一瞬,少年褪去了超乎年齡的成熟,露出十七八歲少年該有的模樣。

  「我暫時不能回去,既已跟以前的人重新聯繫上,難保暗中沒有人在查我。回去只會把危險帶到流放之地牽連無辜,待這邊事情解決了,屆時再回不遲。」說到回去,斷刀面色又緩和些許。

  外人口中,流放之地不是個好地方。

  惡人遍地,毫無秩序,弱肉強食拳頭為尊,是普通人談之色變的地方。

  但是他在那裡,度過了人生最難熬的時光。

  那裡,那些陪他走過低谷的人,不管是咋咋呼呼的毒老頭,還是老謀深算的霍子珩、神秘驕傲的百曉風,還是將家長里短的尋常與溫暖帶給他的小蘇家,乃至那些總喜歡跟他親近的孩子們,皆是他那段黑暗路途里的光。

  他眷戀那裡。

  終將歸巢。

  斷刀抽回思緒,看向燈下少年,「既然不需要我幫忙,你留信息給我作甚?風口浪尖,我們碰面只會徒增你被人抓住破綻的風險。」

  洪德帝既然始終存有疑心,又怎麼可能不著人暗中盯梢?

  少年又笑,「在這偌大長京,只有你一個長輩在,我有心事想跟長輩分享,便給你留信息了。」

  「……」胡鬧。

  燈光又是一下飄忽,書案旁的圈椅上,已經空無一人。

  魏離看著空空如也的地方,嘴角笑意緩緩收起,偏頭望著近在咫尺的火光發呆。

  他又想徒北村了。

  這些年在軍營、在長京,每一日每一夜,無時不想。

  卻不能跟那邊有丁點聯繫,以免被人察覺。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學會了克制思念。

  日後,總能再相聚。

  很快。

  取過置放書案上的紙筆,他揮筆飛快書寫密信,氣息又復冷靜沉穩。

  他跟五歲時的魏離已不同。

  五歲時的魏離初逢巨變四下無依,茫然彷徨如無根浮萍,又心懷仇恨,於是拼命想要抓住身邊的稻草。

  而現在的他,早已重新生根。

  他的根,扎在流放之地徒北山,小蘇家。

  縱他在外碰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只要轉頭,他便有家可回有巢可歸。

  是以行事,更從容。

  當夜,密信悄無聲息落在修王府邸,修王臥床枕畔。

  ……

  大融,信都北郊八仙峰。

  半山腰一座殿宇在蒼翠山林間若隱若現,於山腳下望去,更有雲霧環繞其間,仙氣飄飄。

  山腳溪泉旁,少年少女一人一桶髒衣服,沾水後放在溪邊大石頭上,揚起棒槌敲打。

  「九兒,哥哥手上的繭子全是洗衣服洗出來的。」少年棒槌邦邦邦舞出殘影,把衣服當敵人捶,「咱倆來這有兩個月了吧?天天洗衣服!偌大一個幫派,連幾個洗衣丫鬟都不請?」

  甜寶跟他相反,捶得慢慢悠悠,不樂意幹了就把棒槌一撂,往旁邊草地坐下來,隨手扔過去一個梨,「挺好啊,山清水秀,當看風景了。」

  白彧也扔了棒槌,啃著梨爬到少女身邊躺下,看著頭頂藍天白雲,聽耳邊溪流鳥鳴,扭頭還能瞧著蝴蝶繞著路邊野花飛。

  確實山清水秀風景宜人。

  但是他們來是有正事乾的。

  「九兒,別忘了正事。」

  「沒忘啊,我記了十幾張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