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滿月,流放

  蘇家因為憑空出現的魚再次掀起地震。

  始作俑者甜寶則借著睡覺遁離喧鬧,跑空間躲清靜去了。

  這次她專門沿著那條涓涓小溪走了一道。

  溪流蜿蜒,順著地勢而下,遠看如同一條天然緞帶,在每個轉折的地方,都有一汪小水潭,水質清澈,底部遍布乾淨河沙、鵝卵石。

  粼粼波光下,斑駁水影中,長相顏色各異的魚群愜意穿梭。

  大的有大人手臂大小,小的細如幼兒指頭。

  甜寶不知道這些是什麼魚,只知道應該是能吃的。

  她剛才拿出去那條,爹回過神後立刻拿水盆裝了,說明兒還能繼續喝魚湯。

  甜寶小小身影站在溪邊,歪著腦袋淡淡看水裡歡快魚群。

  她有好多魚。

  這麼多全給娘吃,能把娘的身子骨補回來了麼?

  冬季代表凋零,意味休養生息。

  這個時節,處處蕭索沉寂。

  大槐村籠罩在冰雪中,尤為冷清。

  但是今年村尾的蘇家成了例外。

  作為村里最窮的人家,最近家裡歡騰得跟天天過大年似的,隔著老遠都能聽到蘇家小院裡傳出的笑聲。

  也有好事的村民尋著藉口上門想打探一二,卻什麼都探不出來。

  僅僅得來的小道消息,是蘇家給村里石郎中及隔壁村陳家送過兩條魚。

  蘇家乍看還是那個蘇家,破落的小院子,簡陋的家什,蘇家人也依舊跟往年那般,人人一身粗布衣。

  硬要找區別,大概就是蘇家人的精氣神煥然不同。

  蘇家從老到少,人人臉上常掛笑容,眼眸清亮,看起來賊精神。

  有種由內而外勃發的生氣。

  像落在腐土裡的種子,蓄勢待發,只待春至,就要衝破腐土長出綠芽。

  這種蓬勃生氣,看在長期生活在灰暗中被現實壓垮了脊骨的人眼裡,艷羨又嫉妒。

  蘇家深諳低調之道,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不顯山不露水,不往外泄露一絲口風。

  就連蘇家三個小崽子口風也嚴密得緊,旁人從他們嘴裡套不出半點有用的東西。

  阿奶說了,誰要是亂說話,以後就再沒有魚吃啦。

  為了一口魚肉,小崽子們把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

  時間轉眼划過,十二月隆冬至,天上又開始降下連綿大雪。

  甜寶滿月了。

  一個月時間,因為口糧充足,小娃兒蹭蹭蹭地長。

  珠圓玉潤,白白嫩嫩,長開的小臉五官精緻眉目如畫,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清澈傳神。

  蘇家小院又熱鬧得跟過大年似的。

  一大早起來,蘇老婦就燒了熱水,在火盆子旁放木盆兌水,把小孫女洗得乾乾淨淨,換上特地給她縫製的小襖子。

  襖子罩布是以前三個哥哥穿下的裡衣布料裁剪的,洗得發白的藏藍布,乾淨柔軟。

  中間夾層棉花是新的,蘇大特地去鎮上買的新棉,在罩布夾層塞進厚厚一層,足夠保暖。

  白淨淨香噴噴的奶娃子新鮮出爐,被阿奶抱在懷裡供眾人圍觀。

  「阿奶,妹妹好白呀!怎麼會這麼白,像凍過的肥豬肉一樣白!」

  「是又白又胖!妹妹剛才洗澡的時候,手上腿上全是肉褶子!我數過了,妹妹腿上的褶子有三個!」

  「還有腳丫子,我剛才戳妹妹腳丫子,她腳腳居然能抓我的手!腳指頭跟手指一樣的,真厲害!」

  仨崽兒圍在阿奶身邊,又跳又叫踴躍發言,看妹妹跟看猴子一樣稀奇。

  大人們在旁聽著童言無忌,一個個笑彎了腰。

  甜寶面無表情。

  她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洗澡被人圍觀。

  家裡所有人都看到她光碌碌的樣子了。

  尷尬羞恥得她腳趾抓人。

  甜寶沉著小臉,目光落在自己小腳腳,被裹在小虎鞋裡的腳丫子又蜷了兩下。

  ……她腳指頭好像真的能抓人。

  ……還挺好玩。

  蘇老婦抱著小孫女心滿意足,不捨得撒手,「今天甜寶滿月,原本該辦滿月酒請親戚鄰里過來吃一頓,好好熱鬧一番的。但是咱家這情況不宜打眼,我尋摸著就咱自家慶祝一下,以免多生枝節,你們覺著呢?」

  蘇大跟劉月蘭沒意見,「都聽娘的。」

  蘇二跟何大香就更沒意見了,他們家在村人眼裡一直是最窮的,過去一個月好吃好喝已經惹了不少眼睛窺探,再要大張旗鼓辦滿月酒,更惹人懷疑。

  還是低調點好。

  蘇老漢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死活不肯再躺,如今拄著拐坐在旁,一併享天倫之樂。

  他也贊同老伴想法,「俗語云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窮的時候沒什麼,但是原本最窮的一直墊底的人家突然沒大家想像的那麼難過,甚至比他們還要好過一些,各種追根究底就會跟著來了,人心最是難測……就這麼辦吧。」

  定了主意,一家子開始為小甜寶滿月忙活。

  劉月蘭跟何大香揉面和面做饅頭,蘇大蘇二自發去新搭好的灶房處理食材。

  灶房破水缸里裝著七八條大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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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們家甜寶每天扔出來抽爹爹臉的,小丫頭玩得不亦樂乎,導致家裡每天大魚大肉,魚多得吃不完。

  最後攢著攢著就攢了半水缸。

  家裡老老小小,也跟著全都長了一圈膘。

  蘇家小院裡其樂融融時,緊閉的院門被人敲響。

  砰砰砰——

  力道大而粗暴。

  蘇大蘇二對視一眼,兩人下意識先把處理了一半的魚給藏起來,破水缸也用木簾蓋好,這才出去開門。

  門開,門外兩個中年男人,著衙役服,腰懸佩刀,一身煞氣。

  衙役後方不遠圍滿看熱鬧的村民,對著蘇家小院指指點點。

  蘇大看到那身衙役服的時候,心頭就咯噔了下,陪著笑臉小心詢問,「兩位差爺,不知是有何事?」

  當間一衙差看了他一眼,目光寒峻冷沉,「可是大槐村蘇家?前通政司參議蘇良是你家族親?」

  此時蘇老婦抱著甜寶,並蘇老漢也聽著動靜出了堂屋,看到門外情形,再敏銳捕捉到衙差口中那個「前」字,夫婦倆心頭齊齊打了個突。

  蘇老婦緊抱孫女,已是心頭髮涼,不好的預感蔓入四肢百骸。

  蘇大頓了好一會,方艱難稱是。

  蘇良就是他家那個在京為官的族親,雖然兩家根本沒有往來,但是親戚關係在五服之內。

  得了回應,衙差從懷裡掏出一份加蓋大印的公文,就地宣讀,「前通政司參議蘇良為官期間私結黨羽,惑言逆行,藐視朝綱,是為奸妄,數罪並施,判抄家,全家流放千里,終生不得復仕,連坐九族!籍貫禹州大槐村蘇祥一家獲連坐之罪,一併流放!」

  「公文已經宣讀完畢,現命蘇祥一家往鎮衙辦理流籍,即日前往雍州邊地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