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土崖有一霸,不思進取以搶為生,此人高七尺,青魚眼,面有須,下頜半指疤,是你吧?出去。」
「徒南山有種專干掮客的,給人提供哪家有秀氣婆娘、哪家有孩子可賣,又哪家走投無路可逼為佃農……你叫張掮頭?」
「好吃懶做窩裡橫,能讓家人看你時滿眼怨恨,你做的事兒應不少?來了流放之地,積滿身怨氣還養著這麼個東西,不思自救,可憐也可恨。出去。」
「趙老二,在城裡殺豬就好好殺豬,來湊什麼熱鬧。」
霍先生語氣始終不溫不火,不疾不徐,雲淡風輕。
院門後頭小蘇家一眾已然目瞪口呆。
蘇大蘇二倆蹲在那裡面面相覷,「霍先生怎麼什麼都知道?」
蘇二,「要不然怎麼能是先生呢?」
何大香,「火眼金睛啊!」
蘇秀兒,「我瞧著沒人能在先生眼皮子底下混過去。」
劉月蘭也嘆為觀止,「若是娃子們能學到先生一星半點本事,日後也能有所作為了。」
蘇老漢跟蘇老婦對視一眼,這徒北山他們是來對了,給娃子們了撿了三個寶。
霍氏坐在廊檐下陰涼處,嗑著瓜子眯著眼,要不她能把人搶回來?光看臉就心情爽!
她伸手拍拍窩在她腳邊跟她搶瓜子的幾個娃,「閒著去門邊多跟你們先生學著點,擱這搶什麼瓜子兒?不准吃了,再吃就沒了,老娘還得跑內城買去!」
甜寶仰頭,「師娘--」
「咋,不夠吃啊?喏,瓜子仁!」
白彧眼睛轉了轉,「師娘,明兒我帶瓜子來!你也分我點瓜子仁?」
霍氏斜眼,「兔崽子,就知道你無事獻殷勤,想吃自個剝!」
話畢,擱地上的盤子裡瓜子立刻少好幾把,崽子們人手一抓,「謝謝師娘!」
「……」都在這等著呢?長心眼了這是?
太陽漸漸西移。
候了大半日,前來投奔的人似乎摸著了霍先生挑人的門道,有些知道自己過不了關的人,已經提前離開了,免得自己身上藏的那點事情被當眾說出來,更為顏面無光。
人群往前移動的速度也漸漸快了起來。
先生的遮陽棚前,走來一大三小。
臉色蠟黃枯瘦的婦人帶著三個四五歲的小娃兒,忐忑站在桌前,「婦人從紅土崖來,家裡漢子數月前被惡霸打死了,家中只剩下我跟幾個孩子,走投無路,前來投奔……」
「你一人,可有信心養大三個孩子?」
「只要能有一地容身不遭惡人欺辱,我定可將三個孩子好好撫養長大!」
霍子珩還沒應答,院門後面就有聲傳出來,替婦人孩子們求情,「先生先生,把他們留下吧!」
霍子珩失笑,他雖挑人,又不是不近情理,「留下吧,自己往山角里尋一處地方建屋居住,至于田地,住下來之後再分。」
婦人跟孩子們有好一會回不過神,等反應過來後,猛的紅了眼睛,眼底微弱光亮如星火盛開,「謝先生,謝小蘇家眾恩人!」
桌前又來一對白髮蒼蒼的夫婦,雙雙拄著拐,走路顫顫巍巍,身邊別無親人,在他們露出衣衫的臉上、手上還有可見的被打後留下的淤痕。
兩人眼中滿是彷徨,很多人走了,他們沒走。
雖知道自己無用,還是厚著臉皮留了下來,乞求一絲希望。
兩老囁喏唇角,「我們能不能——」
門後又是一聲,「留下留下留下!」
老人灰敗的臉,瞬間眼淚縱橫。
再至形單影隻的漢子,「我叫郭大力,父母妻兒皆被人所殺,我拼死復仇,殺過幾個人,兩手沾過人血背著人命,能留否?」
門後,「是條漢子!留!」
給這些人放了去處,霍子珩無奈回頭。
門後蘇二被家裡面人拱了出來,探著個腦袋憨笑,「先生莫見怪,實在是天色晚了,這不才窩在這裡大半天,咱肚子餓得慌,趕、趕著回家做飯不是?哈哈哈哈……」
他吃了反應不夠迅速的虧,被爹娘大哥跟媳婦踹了出來。
再有下次,他一定躲得離門邊遠遠的。
不知道為什麼,對上先生他心裡也虛。現在哪怕跟毒老、斷刀大人,他都敢勾肩搭背,唯獨對霍先生不敢造次,就像學堂里學生看見夫子似的。
霍子珩沒戳破,搖扇往村外指了指,「到現在還留在外面的,都是可留之人,我忙活大半日了也累的慌,剩下的交由你們來決定去留吧。」
蘇家人,「……」
話是這麼說,他們沒有那個火眼金睛啊,萬一裡面夾雜著一兩個攪事精他們也挑不出來,那不是給整個村裡的人添堵嗎?
「他們本來是奔著小蘇家來的,我幫著等了大半日了總得讓我歇一歇。」霍子恆視線落在對面屋子,挑唇,「那邊不是還有兩個人嗎。」
他話音落,那邊開著的院門裡,斷刀身影瞬間消失不見。
倒是毒老頭從院牆上探出個腦袋來,兩眼冒綠光,興致勃勃躍躍欲試,「我給他們下個毒,死了的扔河裡,能活著的留下來!」
小蘇家,「……」
前來奔赴的人太多,斷斷續續忙活,轉眼入秋。
此時整個徒北山腳幾乎已經找不到空餘的地方了,全是一座座新起的房屋。
清河灣畔又開出了一大片稻田,往外綿延十里不絕,大有趕超徒南山的架勢。
甜寶幾個小崽子對村里多了很多人、多了很多田沒什麼太大感觸。
只是平日走出家門口,能看到村里大路上來往行走的人多了很多。
除了他們之外,村里也有了不少各個年齡段的小孩子,每每站在遠遠的地方,看他們的目光總是小心翼翼的,帶著緊張畏怯跟羨慕。
小蘇家對門,長冬支著長腿坐在堂屋廊檐下,將手裡紙條揉吧揉吧焚了。
「大鬍子回來了,且看看這裡還能安穩多久。」他抬頭,眯眸瞧著天際斜陽,兩手在半空輕撥,假裝古琴此刻就擺在面前。
著實是心情不錯。
流放之地西南運河碼頭,十二碼頭總舵。
一艘航船破開河面霞光緩緩靠岸,一身黑色束袖勁裝男子走出船艙,立於甲板之上,滿臉絡腮鬍,眼睛銳長陰戾。
碼頭上幫眾分兩側站立,齊齊躬身高呼,「恭迎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