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在大夥心裡的事兒說出來了。
所有人目光一下全聚集在蘇老漢父子三人身上。
既有期盼,又有忐忑。
這裡是流放之地,誰都活得難,有好事自然是緊著自家先好,沒人會無緣無故為別人攬事。
而他們現在就是小蘇家的那個「別人」。
現在話說出來,小蘇家肯,他們自然高興感激。
小蘇家不肯,那也是情理,大傢伙不敢強求。
如今能住在這裡得一份平靜安穩,已經是沾了人家的大光了。
蘇老漢臉上的笑黯淡些許,嘆息,「一個村住著,若是能給大傢伙種田一事幫上點忙,那我小蘇家自然是會幫的,這話你們便是不提,秋收後有多的糧種我也會分些給大家。不管在哪,遠親近鄰,相互照應才能走得更遠更穩當。」
蘇大蘇二在旁點頭,「是這個理。以後有什麼事大家開誠布公說,相互照應相互幫忙。不定哪天我們也需要到你們幫忙,那時候我們也不會客氣。」
得了準話,大傢伙驚喜交加,二話不說拍胸脯,「以後只要小蘇家一句話,我們赴湯蹈火!」
這句話大傢伙說得響亮,沒一個字是虛的。
新來的到這地兒也有三兩月了,對小蘇家的為人處世不說完全了解也大差不離。
值得交,也值得跟!
蘇家父子仨對視一眼,臉上也再次溢出笑。
關於這事兒他們一家子其實私下商量過。
人一輩子再能耐,總有用得上別人幫忙的時候。
他們小蘇家更是,家裡秘密有點多,現在家中四個娃子又跟著霍先生習文,跟斷刀大人習武,跟毒老見天往外撒瘋……再加上流放之地是個完全沒有秩序的地方,娃子們長大後,蘇家人有點不敢想他們會變成啥樣。
不定哪天就需要到周圍的人幫忙。
如今他們有能力的時候幫幫大傢伙,雪中送炭。
來日他們需要炭的時候,總會有人記他們的情。
霍先生跟他們也說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別小看普通人的力量。
今日這些投奔過來的,籠絡得好,他日皆可用。
小蘇家的都是老實本分的老實人沒錯,但是為父母者為子女謀而計深遠,他們也想為兒女的未來鋪路。
便是在這流放地,也要讓子孫後輩們活出個人樣兒來,要比他們強。
所以,老實人在霍先生有意無意指點下,開始慢慢學會玩心眼子了,並且不大心虛。
李小小跟王川等人笑得合不攏嘴,哪怕今年種不了糧,也絲毫不損他們的好心情,希望在明年啊!
「我跟我婆娘商量了,過幾日就去找些短工做,緊著在秋後能攢下些銅板買糧種!」
「我娘也跟我說了這事,就差沒把我往內城趕了,說在那裡挨個半年打,明年就能種上糧,抵得過。」
「噗哈哈哈!」
笑聲陣陣間,地頭那邊蘆葦盪後出現一列車隊。
馬車,車斗上堆放一個個裝滿東西的麻布袋子。
最當先的馬車上,霍子珩坐在車前轅,毒不侵抱著小甜寶坐在堆成小山狀的麻布袋上,還沒到近前呢,頂著鳥窩的老頭就遙遙揮手揚嗓子了,「誒喲喂都擱這迎駕呢?來了來了,糧種!十車!」
笑聲跟陡然被切斷般,河畔一瞬安靜下來。
地頭上的人們直直望著那方站起身,嘴巴開開合合好久發不出聲音。
糧種。
十車糧種。
小蘇家開了二十畝水田,用不完十車。
那剩下用不完的……是不是他們這次就能跟小蘇家的買來?
很快,馬車行到近前。
車上兩大一小跳下車。
霍子珩朝已經迎過來的蘇老漢笑道,「祥叔,糧種已經運來,要怎麼安排您看著辦吧,種莊稼我是真不懂。」
老漢視線黏在那一個個麻袋上,連罕見的馬車隊在他眼裡都落不下影兒,「誒、誒!我來安排!我來安排!」
蘇大蘇二從後趕上,對霍子珩似模似樣作揖,「霍先生,這次真的多虧你了!要不是有你出手幫忙,咱開的這些地怕是得白白空著!」
「自家人不說兩家話。」霍子珩應了句,臉上笑意加深,隱約有些忍俊不禁意味,「且這次能弄來糧種,最大功臣可不是我。」
蘇家仨父子不解,「不是你那是誰?」
毒不侵已經忍不住了,捧腹大笑,「桀桀桀桀!是甜寶,嗬嗬嗬嗬!」
「……」眾人不約而同看向站在地上矮小得極不顯眼的小奶娃。
終於發現了。
小奶娃喪著張小臉,腦門上頂著的羊角辮,一邊紅髮帶上戴了朵墜蝶珠花,金絲蝴蝶迎風振翅。
毒不侵都快喘不上氣了,「白家那小兒,知道我們上白家糧種鋪子買種子,急吼吼衝過來要甜寶收了這珠花,不收不賣,收了……噗、白、白送糧種!」
誒唷不行,老頭想就地打滾。
小甜寶幽幽抬眼看向阿爺、爹跟二叔,沒什麼表情的小臉喪氣更重。
委屈大發了。
蘇家仨,「……」
「噗!」
「噗嗤!」
「哈哈哈哈哈!」
霍子珩也是忍俊不禁,用力揉眉才把笑意忍了下去,好笑又無奈,「白家小少爺,就奔著看甜寶這吃癟的小樣兒。」
毒不侵,「甜寶這回犧牲大發了,弄糧種的、桀、大功臣哈哈哈哈!」
周圍笑聲頓了頓,更響亮了。
甜寶面無表情抬手摸了下腦門上顫啊顫的蝴蝶。
不生氣。
甜寶不虧。
那隻菜雞都哭兩次了,她也只是吃了兩回癟。
下次再把菜雞揍哭一次,她又贏了。
「來,大傢伙都來幫忙,先把糧種卸下來!這麼多種子光我一家子肯定忙活不過來,育苗要花上不少時候哩!一塊干!」
笑聲中,蘇老漢喊了聲,後方人群涌動,立刻衝上來幫忙。
那架勢把趕車的車夫都嚇得打了一哆嗦。
村子裡聞訊趕來的婦人們,站在路口地頭邊上,呆呆看著這方情景,看著漢子們扛起沉重麻袋時滿臉歡喜的表情,跟著笑。
笑過後,是高高低低的啕哭,滿含感激與喜悅。
真好啊,有田種了。
終於,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