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增益人生

  大舡往來,列隊停靠民港。轉運三韓家小。

  待與各自家人團聚,便又將乘船出海,前往長蘆、長汀二縣定居。

  據上計署統計。每日約有萬人往來轉運。泉州港內庸戶,更突破十萬人。此十萬人,並非固定。而是等待轉運的三韓民眾,淤積所致。舊人未走,新人又來。日漸增多。

  與安置流民類似。城內各處臨時安置點內,皆設有屬吏、醫官、博士、隊率等,建制齊全的薊國吏治體系。與之相匹配。

  換言之,薊國安置流民,從不是順其自然。出發之前,甚至早在臨時營地時,便經過細緻的民情梳理與劃分。

  匹配有與之相當的大漢吏治體系:五家為伍,十家為什,分設伍長、什長。百家一里,設里魁,里吏有父老、什長、杜宰、里監門等。十里為一亭,設亭長、亭侯、亭佐、亭父、求盜等。十亭為一鄉,鄉置三老、有秩、嗇夫、游徼,另設鄉佐,協助收稅。其中,還有薊國獨有的衢、坊二級。

  類似里、亭的層級劃分,多為線性。試想,在一條蜿蜒的道路沿線,分散著大大小小的聚落。然,當薊國撤村並邑,方圓數十里內的鄉民,皆居於城內時。便從線性的「里」,擴成了面性的「衢」。里道,也擴成為四通八達的街道。

  於是。「坊」,應運而生。坊,「土、方」也。或可釋義為「方圓之土」。具有面性的含義。與「衢」字類似。

  至於是「長」還是「令」。皆與治下「在籍人口」息息相關。

  吏治組成,亦是正副相佐,漢夷相輔。

  辰韓、弁辰二國臣智及以下,儉側,樊秖,殺奚、邑借等大小頭目,歸順降服後,就地轉化成漢官。或為里長、或為亭長,以此類推。與漢人長吏,協同管理治下鹽戶。各自舊習,皆有不同程度的保留。然凡與《漢律》相悖的蠻荒遺存,則被悉數剔除。

  薊王威信天下。大漢赫赫煌煌。代表著一切美好與高級。被馴服的島夷,欣然接受。無半分遲疑。

  話說。以半島的文明等級,便是貴為一國之主的臣智,又能有多少利益可言。不過是三瓜兩棗而已。成為薊國官吏,坐享千石官俸。薊錢購買力是何等強悍。薊國民生是何等絢爛。毋需多言。

  正如。對鍾羌而言一無是處,毫無價值的崑岡美玉。卻在帝國趨之若鶩,乃至一器難求。越高等的文明,越能彰顯人、物的「附加價值」。換言之,乃是除去「實用性」之外的「附加屬性」。

  此與飽暖思淫,同義。

  一言蔽之。時下,做一個半島國主,遠不如做一名大漢高官。人生「溢價」,堪稱雲泥之別。

  《後漢書·百官志五》:「四夷國王,率眾王,歸義侯,邑君、邑長,皆有丞,比郡、縣。」皆「賜印」。

  如:「漢辰韓邑長」、「漢歸義韓長」。前為鎦金印,後為銅印。皆「方印駝鈕」。印上駱駝,造型取「曲肢跪式」。以示「歸順、臣服」之寓意。

  自秦統一六國,華夏文明一騎絕塵。兩漢時,更遙遙領先。異族相繼歸附,漢庭為示懷柔,多封以王、侯爵位,並賜印綬。對一些沒有歸附,甚至處於敵對狀態的異族,為達籠絡目的,往往亦會賜印。即便是與大漢敵對的番邦異族,對漢庭的賜印,亦極為看重。

  因而,自前漢以來,逐漸形成一套完整的「賜印製度」,後世相沿成俗。賜印製度,亦是漢庭對番邦實施「羈縻外交」的重要組成部分。「羈縻」一詞,可追溯到先秦時《禹貢》中所闡述的畿服制度。後應用於對外事務,而衍生出「羈縻(jī mí)外交」這一概念。

  「羈縻外交」,思潮興起於春秋,服務於「內諸夏而外夷狄」的核心安全訴求。又通過兩漢「大外交」實踐,逐步成熟完善。終成一套被時下廣泛認可的外交體系。班固撰寫《漢書》時,在論及漢匈關係時多次運用「羈縻」一詞。並在《漢書·匈奴傳》結尾,將「對匈外交」歸納為:「外而不內,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國;來則懲而御之,去則備而守之。其慕義而貢獻,則接之以禮讓,羈靡不絕,使曲在彼,蓋聖王制御蠻夷之常道也。」

  「羈縻之術」,遂成貫穿兩漢四百年對外邦交的重要方針,與「守中治邊」的大國策,相輔相成。

  凡有蠻夷向華夏趨同,便是所謂「向化」。亦是薊王口中的「漢化」。

  得大漢賜印,亦是域外番邦「自我認可」的重要見證。

  換言之,只有得到大漢的賜印,其政權的合法性,才被世人乃至國人所認可。

  只有先被大漢認可,才能獲得自我認可。可類比後世,只有被洋人認可,才能自我認可,有異曲同工之妙。乃是「蠻夷」與「諸夏」的身份及位置互換。

  釜山港。

  馬韓辰王悠悠轉醒。待目能視物,遂見華室富麗堂皇。

  「來人。」

  「大王。」倚在塌下打盹的心腹猛將,急忙翻身上前。

  「此是何處?」

  「釜山港。」

  「哦。」略作停頓,辰王這便開口:「漢使何在。速請來相見。」

  「卑下這便去請。」

  須臾,錦帆司馬蘇飛,入室相見。

  「薊使蘇飛,見過大王。」

  見辰王掙扎欲起,蘇飛又言道:「大王貴體未愈,萬勿輕動。」

  試了幾次,終是放棄:「貴使當知,我命不久矣。」

  「大王……」猛將伏地抹淚。

  「大王春秋正盛,所患不過是疥癬之疾。只需靜養,不日便可痊癒。」蘇飛言道。

  「怒而起兵,追悔莫及。今國破家亡,亦是自取其禍。」辰王言道:「但憑王上處置。只求善待家中老小,及國中百姓。」

  「大王切莫如此。」蘇飛再拜:「主公有言在先。大王乃我漢藩。只需誠心歸順,痛改前非。自當放大王歸國就藩,」

  「王上果有此言?」辰王忽覓得一絲生機。

  「正有此言。」蘇飛答曰。

  「若能歸國,三韓永不再反。」辰王指天為誓。

  蘇飛欣然笑道:「大王若能如此行事,亦是我主所願。」

  辰王乃名義上的三韓共主。薊王斷不可取而代之。且多有三韓逃兵裹挾百姓,避入深山密林。久必成寇。

  讓辰王出面招安,必事半而功倍。

  只是,馴服的三韓,與先前已是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