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風向突變

  馬韓辰王騎一匹半島罕見的高頭大馬。身披熊頭皮甲,立於釜山坂上。遠眺千樓竦峙的漢人營地。目光如狼。

  漢人。衣錦服華,樓高成夏。所穿所用,衣食住行,無不令人艷羨。時下,四夷皆以漢化為榮。三韓又如何能孤身倖免。三韓地處半島南端,三面抱海。唯北上樂浪,才能與漢人以物易物。族中青壯不肯翻山越嶺,且漢人據守關隘,如臨大敵。進出皆需嚴加盤查。引諸多不便,更常起爭執。

  於是乎,三韓習慣自給自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生活並無異樣,更無差池。

  豈料年前,竟有龐大薊國船隊,跨海而來。

  自泊入無人海灣,立釜山港城。

  風向突變。

  漢家風物,海量湧入。來自高等封建文明的無上風儀,亦隨各式造物,一擁而入。仰慕大漢已久的韓民,完全沒有抵抗。甚至連掙扎都未掙扎一下,便徹底淪陷。短短數月,一切吃穿用度,已皆與漢人比同。隨之而來,便是移風易俗。維繫三韓固有體制的古老舊義,半開化的愚昧懵懂,以物易物的鐵器本位,自上而下,方方面面,被衝擊的支離破碎。

  三韓共主,辰王大位,更是風雨飄搖,岌岌可危。出於一名王者的警惕,無論如何,馬韓辰王,亦需及早剷除源源不斷舶來漢人風物的釜山港。洗掠之後,再付之一炬。掐滅漢文明的強勢入侵。

  換言之,此來並非只為報兄弟私仇。

  「啟稟大王,各部已齊聚。只需一聲令下,便可蕩平此港!」便有心腹大將,拍馬趕來。

  「嗯。」一想到距離港中花花世界僅有一牆之隔,辰王難掩熱血沸騰:「集中兵力先破城門,而後各自為戰!」

  「喏!」心腹領命而去。

  遙見披草裹皮,仿佛野人一般的三韓聯軍,從荒山野嶺,草叢巨石後,蜂擁而出。揮舞著許多奇形怪狀,甚至看不出材質的兵器,鬼哭狼嚎,一窩蜂的向港口湧來。

  高居城頭的錦帆司馬蘇飛,不由一聲暗嘆:「主公有令:殺人其次,攻心為上。」

  「喏!」弓弩手紛紛將瞄向要害的鋒矢,移向手足等次要位置。

  「射!」待亂軍先鋒沖入射程,蘇飛一聲令下。

  嗡!

  曲臂機關弩,射出的利箭,密如飛蝗。城下血花迸濺,犁地般栽倒一片。

  在薊國全面升級的機關連弩面前。三韓聯軍粗陋的防禦,如同兒戲。許多人抱著手腕,膝蓋,翻滾哭號。一時間悽厲無比。

  若非顧忌殺傷太重,影響主公種田。城頭神射,早一箭穿喉。哪還許爾等在城下呱噪!

  正因控制殺傷,故未拋射。乃行精準射擊。

  三隊弓弩手,你追我趕,不斷輪替。城頭利箭,如驟雨疾風,綿延不絕。竟未有絲毫停歇。

  即便有個別漏網之魚,衝到城下,亦被厚厚的門閘所阻。拼命砸門,乃至虎口崩裂,臂骨折斷。千斤閘卻紋絲不動。如之奈何!

  「司馬!」見門閘前亂軍越聚越多,皆手舉層層板楯,遮蔽箭雨。便有隊率出聲相問。

  「換『倒箭』。」蘇飛不疾不徐。

  「喏!」身旁弓弩手,立刻佩戴呼吸面具,換裝特殊箭矢。

  數十支附有細竹管的迷箭,被見縫插針,射入城下。須臾,濃霧滾滾。盾下亂軍,接連倒地。攻擊立止。

  眼看聯軍,接連倒伏城下,辰王心急如焚。

  急切間,忽聽城頭金聲大作。

  箭雨遂歇。

  城下亂軍,倉皇四顧,正不知所以。

  城頭已聽人高喝:「停戰片刻,容爾等救治傷員!」

  城頭連喊三聲,亂軍大夢初醒。紛紛拖著身旁倒地哀嚎的同伴,撤出戰場。

  「司馬何意?」便有曲候,趕來相問。

  「亂軍已怯,與其在城下死撐,不如放其歸去。」蘇飛笑答:「謹記主公王命。此戰攻心為上,並非殺敵。我煌煌天漢,當以德服人。」

  「得令!」

  勁弩貫穿傷口,需及時包紮。否則必血流而亡。饒是如此,大量失血,亦讓傷兵面如金紙,氣若遊絲。渾身乏力,如何還能捉刀再戰。

  「大王!」先前心腹猛將,渾身披創,趕來相見。

  「如何?」辰王問道。

  「健兒多有折損,雖無性命之憂,卻也無力再戰。」心腹實話實說。

  「再攻!」辰王面色鐵青。

  「大王…漢軍城堅箭銳,急切間難以攻破。不如,不如……」心腹腦筋急轉。

  「又當如何。」辰王怒急發問。

  將「退兵」二字按死在喉。慌亂中深吸一口氣,心腹靈光一現:「不如,先就地取材,打造攻城諸器。待造好,再決一勝負。」

  「嗯……」辰王略作思量,這便點頭道:「傳令健兒,依計行事。」

  「喏!」心腹興沖沖趕去傳命。心中又不由暗道一聲好險。大王喜怒無常。一言不慎,禍從口出。足引來殺身之禍。若非見機快,人頭已落地。

  城頭之上。見三韓聯軍砍樹劈柴,捆綁簡易攻城雲梯。蘇飛不禁微微一笑。

  曲候悄聲問道:「若等賊兵諸器完備,此戰難矣。司馬何故發笑。」

  「賊人自以為得計,卻不知已中緩兵之計也。」蘇飛笑道:「無知鼠輩。傾巢來攻,卻首尾不得相顧。許此刻,橫海中郎將已領大軍自背後登岸。盡掠三韓家小。時間,於我等有利。」

  「原來如此。」曲候恍然大悟。話說,主公慣掠人家小。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再細想。先前斬殺辰王胞弟,便為誘敵來攻。又往前想,貌似從擇址立港之日起,便是行誘敵之策也!

  待賊兵造好雲梯等攻城諸器,天色已晚。人困馬乏,只得草草紮營,養精蓄銳,以待明日。

  蘇飛卻不敢大意。調派守城諸器,分配兵士駐守。直到後半夜,才緊靠牆垛,和衣而臥。

  天剛破曉,號角大作。

  三韓聯軍,又草草集結,傾巢而出。鬼哭狼嚎,亂鬨鬨殺奔過來。

  迎著一縷朝陽初升,蘇飛緩緩睜開雙目。

  「傳令,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