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冬季攻略

  雞鳴時分,院門重啟。

  扶風侯公子,緩步而出。失魂落魄,立在檐下。直到院門在背後徐徐緊閉,猶未回過神來。

  「公子?」馬車內,書童掀簾呼喚。

  「嗯。」侯公子這才猛然清醒。冷風一吹,遍體生寒。眉上冷汗已結成冰珠。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遂向馬車走去。

  漫漫長夜,註定無眠。

  太倉之上,折桂館。頭戴紗帽,一身素服的小黃門,挑燈在前,引貴客前往館中歇息。

  貴客一口吳儂軟語,出身江南世家,家中累世高官,富甲一方。此來洛陽,點的亦是館中頭牌。身份尤其尊貴,據說淵源可上溯到先帝年間。至於是何身份,便不足為外人道哉。

  倉樓之間,由軟梯相連。每處獨棟館舍,皆立在一座倉樓之上。貴客只從天梯上下。至於館舍內的女子,自有隱蔽路徑升頂。

  院內石燈已點亮。小黃門早被熏瞎雙目,不見燈光。替貴公子推開館門,便躬身退下。

  貴公子步入舍中,反手推上直欞移門,遮蔽了館中艷光。

  引路小黃門原路返回。熄滅燈燭,避入暗室,各就各位。一時寂靜無聲。只有彼此平靜如一的呼吸,依稀可辨。

  這些沒有絲毫光感的小黃門,並無睡眠一說。無事可做時,多會沉浸在半夢半醒之間。像是睡著,卻擁有感知。這種獨特的狀態,內官稱之為「安定」。

  許久,待所有人安定。便有一人,輕輕起身,悄無聲息,走出密室。

  不等天明,又悄然返回。

  一夜無話。

  隴右,白石縣。

  前漢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設白石縣。築城於灕水(大夏河)河谷西北山嶺之台地上。城呈梯形,西高東低,順地勢而築。城北、東、南三面緊臨突崖,西城橫截山坡。城外掘雙重壕溝,壕外高地立烽堠一座。

  白石城僅開一門。易守難攻。

  地處高原,氣候嚴寒。天降暴雪,陸路交通早已斷絕。放眼望去一片白皚。草原河谷,還有綿延山脊,皆被冰雪覆蓋。寒風刺骨。城頭漢軍蜷縮在火盆旁,一個個無精打采。

  皆是戍邊老卒,多已兩鬢斑白。

  天邊忽起悶響。有經驗的老卒,立刻支起雙耳。片刻之後,不覺已響徹天際。

  一時悶聲如雷。

  「敵襲!」老卒奮然爬起,沖立在壕外高地上的烽堠,大聲呼喊。又轉身向絞盤奔去:「速起吊橋!」

  驟然繃緊的麻繩,掙斷冰錐無數。壕溝前的冰面應聲撕裂。隨龜裂遊走,冰面上飛快現出吊橋的輪廓。老卒用盡全力,轉動絞盤。結了層薄冰的吊橋,終於艱難升起。

  渾身大汗,面頰生煙的老卒們,顧不得擦拭。便又要去點燃狼煙。

  「勿動!勿動!」城外烽堠上的同伴,已高聲叫嚷開來:「是漢軍,漢軍到了——」

  「漢軍?」老卒急忙擁到垛口。運足目力,定睛看去。果有大隊人馬,呼嘯而來。人馬皆覆滿霜雪,幾與山川融為一體。雖辨不清面貌,可如林的旌旗,正是大漢制式。

  亂鬨鬨的羌騎,如何能有此等氣勢。

  距離城頭一箭地外,突前騎士長矛一橫。大軍緩緩止步。

  人馬噴著長長的鼻息,列隊齊整。戰馬與騎士,渾身皆掛滿冰錐,仿如遍生荊棘。又如冰雕復生。

  旗柄齊刷刷往地面一磕,薄冰盡數崩去。

  旗幟迎風招展,正是赤鹿焰角,三足踆烏。

  為首騎士屈指敲碎覆冰,將鬼面掀起:「都護西域輔漢大將軍麾下,後軍校尉張飛,奉命入城。速開城門!」

  聲似霹靂弦驚。如假包換猛張飛。

  「校尉稍待。恕我等眼拙,縣尉隨後便到。」

  「快些快些。遲傷戰馬!」張飛喊道。

  「喏!」

  話音未落,白城縣尉已登上城頭。

  放眼望去,正是如假包換大漢鐵騎。

  「速開城門。」驗過兵符將印,縣尉一聲令下。

  毳裘衛衣、冬季戎服,甲騎具裝、外裹大氅,人馬只露雙眼,多重防護禦寒。頂風冒雪,亦是平常。

  胯下鮮卑良馬,能耐極寒。卻需小心風寒。一路奔馳,渾身冒汗。若不及時擦乾,披上禦寒毛氈,定會染患。

  問清大營所在,一萬精騎,千輛兵車,呼嘯而入。

  待扎穩營盤,安置好戰馬。張飛這才趕去與白石城一干官吏相見。

  「拜見張校尉。」白城縣長令一眾屬吏,列隊相迎。

  「諸位免禮。」張飛抱拳道:「張某奉命駐防白石,尋機與羌賊一戰。多有打擾,還望擔待。」

  「不敢,不敢。」縣長伸手相邀,入官舍一敘。

  舍內炭火熊熊,驅走寒意。

  張飛摘下戰盔,領十八騎一字排開。取涼州刺史府與輔漢大將軍府二道敕令,遞給白石縣長過目。

  確認無誤,縣長終是鬆了口氣:「敢問張校尉,冰天雪地,如何用兵?」

  「軍中諸事,不勞明庭費心。」張飛笑道:「若有兵士擾民,還請明庭秉公執法。」

  「下官遵命。」軍政分立,白石縣長這便放心。

  「羌賊現在何處?」張飛開門見山。

  縣尉脫口而出:「皆縮在西傾山中。」

  縣長急忙進言:「啟稟校尉。西傾山中羌人,乃是鍾存羌部,並未夥同謀反。」

  張飛笑道:「羌人逆竄,居無定所。今日在此,明日在彼。種落亦是如此,分分合合,互相吞併,豈能分清!」

  「這……」縣長無語。

  「附近可有城障駐軍。」張飛又問。

  縣尉又答:「白石障設有駐軍。」

  「障在何處?」

  「障在灕水枝津上游,白石崖南麓。」校尉言道。

  白石障,位於灕水支流,後世央曲河與央拉河交匯之台地上。西臨(甘加)草原,北通枹罕。翻越西北祁連山支脈(達里加山)隘口,可通西羌。乃軍事交通要地。

  前漢時,便已修城障駐守。因是一空心十字形城塞,且又在十字城各角,設城墩八個,成八角,故後名「八角城」。城外圍以護城河,北城依山無門,西城經南門至東城築有外廓,南門築有外城。牆以沙土、蘆葦、紅柳等,層層夯築而成。城高牆厚。對城下弩射無死角,加之城門通道極小,無隙可乘,可謂易守難攻。

  障城北五里,便是白石崖。此崖,壁立千仞,白玉生輝。橫亘於天地之間,綿延數十里,炫目壯觀。

  「灕水河谷,形如馬蹄,可連通白石障與白石城。」縣尉遂用手指,在山川地形圖上劃出一道蹄弧線。

  「兩地相距多遠。」張飛問道。

  「約莫二百里。」縣尉答道。

  「知道了。」張飛這便抱拳:「軍情緊急,告辭!」

  縣尉忽問道:「校尉欲斷諸羌勾連否?」

  張飛環眼一睜:「何以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