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手中碩大一個錢囊,兵丁猶未能緩過神來。
「大大大大……哥。」秋風一吹,襠下冰涼的兵丁,這便顫抖著牙關開口:「走走走走……了。」
「過來扶我一把。」兵丁頭目渾身一軟,癱軟在地。
「我們也跑吧……」說話之人亦心有餘悸。
「不,接著,收錢。」大哥終於回過神來:「不可……便宜了這些流民。」
「哦!」眾家兵這便互相攙扶著起身,各自收拾心情,繼續收錢不提。
回頭看了眼殘破的樊輿亭,當中一蓑衣大漢這便憤聲說道:「大哥為何要給錢,殺了便是。」
「十文錢而已。難不成為了十文錢殺人?」渠帥嗤鼻一笑:「我等泰山豪傑,豈能如此作踐自己。」
「大哥言之有理。為十文錢污了我等手中鋼刀,這買賣不做也罷。」便有人答道。
翻過一個緩坡,如玉帶般蜿蜒流淌的易水,即入眼帘。易水河岸,簡易的港口泊著一排明輪舫舟。上下兩層可乘百人。一趟能運千人。
「薊國也太小氣。聽聞前幾日在渤海口滅掉管承三千海賊時,皆是能裝千人的大船。此處流民多過蚍蟻,何不換大船。」
「船小好調頭。」渠帥一聲低笑:「且上船。」
「喏!」
四處看過,一群壯漢這便混入蹣跚而行的人流,隨流民向港口挪去。
「前人止步。」渠帥正欲登船,背後忽有人開口。混入人群中的蓑衣大漢渾身驟緊。正欲拔刀廝殺,卻又聽那人說道:「隊中長人,且出列。」
流民前後張望,紛紛將目光投向身披蓑衣,將臉孔遮掩在斗笠下的昂然大漢。沒辦法,與這些骨瘦如柴,面黃肌瘦,有氣無力,搖搖欲墜的流民相比,孔武有力的蓑衣大漢,怎麼也不像流民。
嘆了口氣,渠帥緩緩直起身,更顯魁梧高聳。
氣勢逼人。
周圍流民紛紛避讓不及。閃出一片空地。
「壯士且隨我來。」先前記錄登船人數的那個青年文士,這便走上前來。
「去往何處?」渠帥假裝不知。他也真不知。
「去往黃金台,四方館。」青年文士打量著渠帥孔武的身軀,面露驚喜:「壯士非比常人,豈能混入流民營地。可往四方館,若通過諸位館丞考試,便可因才是舉。為薊國所用。」
「敢問足下,何為考試。」
「蕭何舉韓信,設壇即拜,不復考試。」文士出口成章:「乃是『考而察舉』也。」
「可是『孝廉』、『茂才異等』、『賢良方正』這些?」一聽察舉,渠帥這便理解了。
「非也,非也。乃是『優良及第』、『善步水騎』,『以一敵百』、『一騎當千』亦或是『萬人敵』,諸如此類。」青年文士不由分說,忽然近身,拉著渠帥便走。
藏身在隊伍中的眾蓑衣大漢,驀地替他捏一把汗。
上一個也想拉大哥手的小白臉,被一刀劈成兩片了哇。
「足下且慢。還有眾兄弟在隊伍之中……」渠帥不敢太過用力,生怕將這文弱書生扯倒在地。
「在何處?」文士果然止步。
回頭一看。但凡身披蓑衣,高人一截的壯漢皆歷歷在目:「可是蓑衣長人?」
「正是。」渠帥這便答道。
「這有何難,且一同叫上。」
「如此,也罷。」渠帥右手被捉,便換成左手,輕輕一揮。蓑衣大漢心領神會,這便走出流民隊列,匯聚到渠帥身邊。
「正值多事之秋,諸位皆可一展所長。生當其時,豈非大快人心!」文士伸長手臂,用力招手。易水北岸便有一畫舫橫渡而來。
送眾人登船,文士忽又想到一事:「壯士留名。我且作書為你等舉薦。」
「琅琊顏浪。」渠帥脫口而出。
「琅琊顏……」正悉心記錄的文士忽然皺眉:「此名……何人所取?」
「乃是……」渠帥不禁詞窮,轉而問道:「名不過一號耳,有何所謂?」
「大丈夫當配三尺劍,縱橫沙場,青史留名。豈能叫此俗名?『孟浪,猶率略也。』,浪字輕浮不雅,何不……」青年文士隨手將左邊水字划去,「何不叫顏良。」
「可取自『疏不間親,卑不謀尊』的留侯張良?」身後忽有人發問。
「非也非也。」青年文士頭也不回的答道:「乃『功成身退,了無牽掛』的留侯張良。」說完,這便用隸書工工整整的在塗黑的竹片旁邊書下顏良二字。
「戰事未起,勝負難分。便想著功成身退,足下是否太過忘形?」那人又道。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足下何不樂觀時變。」吹乾墨跡,青年文士這便將竹簡小心捲起,用絲帶綑紮,又裝入錦囊,雙手奉與渠帥:「且將薦書交給四方館長,一切自有分曉。」
「多謝。」不知為何,渠帥目中竟有一絲敬重之光。待畫舫離岸,渠帥這才想起還不知文士姓名。這便抱拳相問:「足下何許人也?」
「薊國太學壇,胡輔。」
「後會有期。」渠帥默記在心。
胡輔亦矗立長堤,長揖相送。
再起身,船已遠去。
忽聽背後一聲嘆息,胡輔這才回身,與先前之人相見。
見他相貌俊逸卻英氣十足,這便以禮相問:「足下是何人?」
「趙娥。」
「意欲何為?」
「自當前往薊國。」
「聽足下口音,乃西涼人氏,為何千里來投鄙國?」胡輔再問。
「乃因……」趙娥這便反問:「前有顏浪二話不說,被足下推船過河。為何換成我,卻問之甚多?」
「身長九尺者,何須多問?」胡輔一愣。
「……」趙娥吁了口氣:「借過。」
胡輔這便醒悟,長揖賠罪:「並非故意叼難足下。乃因我不懂兵事,故將顏良推往四方館,交由通曉兵事之人評定。而見足下一身儒服,必是同道中人。胡輔不才,卻也有幸在學壇見識過許多高士俊傑,這便多問了幾句。國難當頭正值用人之際。若足下良才,胡輔自當舉薦給王上。」
「原來如此。」趙娥肅容回禮:「長安時,我與薊王有一面之緣。蒙王上不棄,詔我來薊國為官。這便輕身至此。」
「家人何在?」
「暫居洛陽輔漢大將軍府中。」
「原來如此。」胡輔欣然笑問:「可有王上書文?」
「書信在此。」趙娥取信示之。
「果然是王上手書。」胡輔乃崔寔門下高徒。如何能不知劉備筆跡。「既如此,足下可乘車輪舟直入南港,自有人接應。」
「多謝。」見胡輔小小年紀,便進退有度,頗有風範,趙娥對此行更加期待。
登上一艘明輪快船,趙娥自前往南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