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馬兒吃飽

  樓桑醫學館。

  雖經多次改造擴建。功能還是劉備最初的劃分。

  一樓義舍。

  自從君侯在臨鄉各處官道,設下流民營地。義舍漸變得疏疏朗朗。今日卻有不同。少有人氣的樓桑義舍,忽被圍了里三層外三層。

  身著白衣護士裝的妙齡少女,正捧著盛滿一碗碗白粥的漆木托盤,快步走來。

  護士乃臨鄉特有的女性職業。

  自從白湖女校開門受徒,臨鄉各處均有女性業者的身影。加之君侯遠赴洛陽,家中由太夫人和夫人垂簾理政,身兼女校長的家令士異悉心輔佐。最主要乃我大漢風氣便是如此。女性的地位,在漫長的封建史上絕無僅有。故而,『女子』亦是子。

  穿過叢叢人腿。被層層圍攏的義舍中央。矮几旁對坐三人。

  正是隨船而來的潘獐兒,馬駒兒,朱獾兒。

  馬駒兒盤腿獨坐。正抱著比臉還大的黑邊陶碗,咕咚咕咚的喝著香甜的白粥。只見腮幫、喉嚨上下滾動。須臾,待陶碗落下,已空空如也。

  連滑膩的粥汁也被舔舐一空!

  所謂粥汁,便是指粥熬好後,上面浮著一層細膩、黏稠、形如膏油的物質。臨鄉義舍里叫「米油」,流民俗稱「粥油」。

  正襟危坐在馬駒兒對面的潘獐兒和朱獾兒,呆若木雞。

  馬駒兒四處比劃了下,遂將粥碗堆在稍顯低矮的一摞空碗上。摸了摸半圓的肚皮,似還有些飢餓。

  「粥來啦——」捧著托盤的女護士,人未至,聲已到。

  眾人紛紛讓路行禮。

  潘獐兒和朱獾兒一個激靈,這便起身相迎:「豆丫姐。」

  「還能吃嗎?」美麗的女護士,吁吁笑問。這一路小跑,可費了不少力氣。

  馬駒兒心中忽生出一絲被呵護的暖意。這便用力點頭:「能!」

  「好咧!」女護士便將托盤內的粥碗遞下。馬駒兒急忙雙手接過。女護士又把剩下幾碗白粥,遞給潘獐兒和朱獾兒。再將一摞摞空碗放上托盤,準備帶走。

  清空矮几。女護士又拿起一雙木箸,遞給馬駒兒:「粥有些燙,別著急。攪一攪。」

  「嗯!」馬駒兒輕輕點頭,伸左手接過木箸。

  少年時,扎著總角的豆丫,總是跟在劉備身後的小尾巴。小夥伴們爬樹吃桑葚,也只有劉備會記起折一枝綴滿碩果的嫩枝拋給她。少年好友多已長大。豆丫也落落初成,青春俏麗。黃敘、太史慈,還有再後來的潘獐兒、朱獾兒,一眾少年皆沒少受她的照顧。

  乃是劉氏老族長,九叔公家的長孫。母親做主,許配給了劉備少時好友,臨鄉侯府洗馬,蘇雙。並請學壇蔡祭酒,取名『蔓』。

  少年時,蘇雙與張世平往來北疆販馬。

  隨臨鄉馬匹漸多,劉備便將良馬散養在西林牧民廄中。為便於管理,另設「臨鄉家馬廄」。

  「家馬者,主供天子私用,非大祀戎事軍國所須,故謂之家馬也。」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家馬為挏(dòng)馬。主取馬乳制酒。換句話說,家馬和挏馬,已細分成了兩個官職。一個主養馬,一個主馬乳制酒。

  「列候稱『家』也」。

  故「臨鄉家馬廄」中的「家」字,不可省略。蘇雙和張世平便以侯府洗馬的身份,掌管「臨鄉家馬廄」。下設「臨鄉家馬丞」,等屬官。

  兩人食俸六百石。為侯府高官。在臨鄉城中各有府邸。蘇雙與劉備自幼相識。乃是至交好友。母親將劉氏一門中,與劉備相伴長大的劉蔓下嫁。足見情誼深厚。

  正當馬駒兒在義舍喝粥時。

  從西林港下船的一千戶北地羌人,沐浴更衣,正被舫車送往樓桑。西林邑中,亦有一千戶羌人落籍。

  樓桑令樂隱,見縫插針。沿西林邊界排建高樓、院落。安置千戶羌人。又以清溪為界,分成北溪、南溪,兩個街衢。正好安置千戶。羌人善牧羊。出後院,林中野地長滿苜蓿,可割來餵養。前院皆是良田。戶戶五十畝,為便於羌人就近耕種,樂隱已與樓桑農人談妥。用距離稍遠的百畝官田,置換西林邊的五十畝美田。

  如今整個臨鄉溝渠縱橫、水網交錯如脈絡。乘車輪扁舟往返,省時省力。稍遠一些亦無妨,蹬舟不過多花半個時辰。更何況是用五十換百畝。戶戶自當樂意。

  析產分戶時,樓桑長樂隱如願晉升為食俸六百石之樓桑令。然心中一直抱憾。便是樓桑與西林邊際的這片野地。如今終於如願。

  本以為是來為奴為婢,當牛做馬。

  豈料戶戶得良宅一座,美田五十畝。還落籍臨鄉,成為編戶齊民。此在後世,妥妥的精準扶貧有沒有?

  千戶羌人,如墜雲端。

  漢家高樓,令人艷羨。以前求之不得,只能燒之泄憤。如今入住,方知別有洞天。水洗水暖水淋,諸如此類,聞所未聞。還有諸多的機關器械,更是駭人聽聞。登臨大平座再觀漢胡雜居、重樓林立,最是驚為天人。

  逃……跑?

  臨鄉距北地郡數千里,此去遙遙無期。路上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皆有兵丁把守。一路還需過無數要塞關卡,進出皆要傳證,如何得脫?

  再說。雖除去身上鐐銬。可心中鐐銬早已暗生。生活如此美好,何須再回被燒成焦土的北地郡。

  家中老人,自有農人傳授各種耕種機械,適齡子女皆入臨鄉學校。婦人重拾紡織刺繡。街衢里長亦從羌人中選募。

  不出三月,便各自安居。

  此都是後話。

  飽食之後,馬駒兒這便起身,上三樓病舍,去看望母親。

  何須華大夫出面。

  名醫吉本診脈之後,遂開藥方。幾劑湯藥、丸藥、膏藥多管齊下,立即見效。

  一提中醫,便只會想到三碗熬成半碗,諸如此類難以下咽的苦藥水。也真是夠了。

  時下,丸劑、散劑、酒劑、洗劑、浴劑、熏劑、滴耳劑、灌鼻劑、軟膏劑、肛門栓劑、蔭道栓劑……分門別類,應有盡有。

  只需對症下藥,便可藥到病除。藥到而病不除,乃是天意。命該如此。

  漢醫,才真是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