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看似玄妙,然確有記錄。
《述異記》:「鬱林郡有珊瑚巿。海客巿珊瑚處也。珊瑚碧色,一株株數十枝,枝間無葉。大者高五六尺。尤小者尺餘。蛟人云,海上有珊瑚宮。漢元封二年,鬱林郡獻珊瑚婦人,帝命植於殿前,謂之女珊瑚。忽柯(枝)葉甚茂,至靈帝時樹死。咸以為漢室將衰之徵也。」
然而。劉備曾贈送過一株一尺來高的珊瑚樹,給左豐。左豐自當知曉珊瑚樹的長相。
《酉陽雜俎·物異》:「漢(上林苑)積翠池中珊瑚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上有四百六十二條,是南越王趙佗所獻,號為烽火樹,夜有光影,常似欲燃。」
至少前漢時,時人便見過珊瑚。
至於鬱林郡進獻的一株通體翠綠的「珊瑚婦人」,或稱「女珊瑚」,究竟是什麼。史上並無記載。
於是,整個故事聽上去,玄而又玄。
如前所說。時人深信天人感應。並深深融入生活。於是這株長相奇特的女珊瑚,真就成了祥瑞之物。枯榮與否,被賦予了神化的意義,視作某種徵兆,或是上蒼的示警。
今忽枯萎,謠言四起。於是珊瑚婦人便隱隱指向了兩位居深宮中的貴婦人——太后。又因這株珊瑚樹,栽在南宮卻非殿前。指向更加明確。乃是被禁錮在南宮雲台的竇太后。
屏退左右,室內只有七位小姐姐。劉備這便讓綰兒姐打開密室。拜見女道和諸母。
密室靠預留的孔徑通風透氣。透光亦可,水洗齊備。只是與寢室隔離。劉備的日常起居,密室內並不知曉。
劉備這便將珊瑚婦人之事,娓娓道來。
諸母曾徒往比景。對鬱林郡珊瑚海巿,略有耳聞。可佐證確有陸上綠色珊瑚樹。
這倒是奇了。
女道言道:「你可是想瞞天過海,引我入宮?」
「然也。」劉備這便點頭道:「且不知宮中可有人見過姐姐真面目?」
女道輕輕搖頭:「無人見過。我自幼深居簡出,修行道法,這才躲過滅門之災。如今物是人非,除了身邊至親之人,已無人知曉。」
「如此……」劉備一聲嘆息。竇大將軍滿門伏誅,字字血淚。『甚好』二字,又如何能說出口。
「弟弟且帶我入宮。」女道卻早已看開:「或許了結了濁世牽絆,方能羽化升仙吧。只是弟弟要想清楚,一旦讓我露面,又該如何安排後事才好。」
聽聞要與女兒相見,諸母不禁淚流滿面。
事不宜遲。劉備這便去安排。
想了想。便又經後院覆道入馬市胡姬酒肆。出門後,徑直前往馬市客舍。
樓上甯姐姐獨居的精舍前,劉備輕輕叩門。
「何人?」人在。
「甯姐姐,是我。」劉備隔門答道。
「稍等。」
須臾,便有侍女打開房門。劉備脫鞋入室,甯姐姐正在撫琴,案前卻端坐著一位貴公子。
見劉備入堂,女主人和貴公子紛紛起身相迎。
「參見君侯。」貴公子聲音輕柔如絮,貴氣十足。
「閣下是?」劉備這便回禮。
「鄙人扶風侯殷,字元廣。」貴公子笑答。
似乎沒有印象。劉備這便笑道:「不知侯公子亦在,劉備唐突了。」
「無妨。」女主人笑道:「有道是擇日不如撞日。二位既來,且共聽我撫琴一曲。」
兩人這便就坐,聆聽琴音。
一曲終了,貴公子這便告辭離去。
待房內只剩二人,見劉備遲遲未曾開口。女主人這便說道:「侯公子此來……」
劉備笑著打斷:「無妨。甯姐姐如何行事,自有道理。你我之間,又何須解釋。」
「也罷。」女主人輕輕點頭:「且說,小弟此來,又是為何?」
劉備這便將前後諸情撿緊要的,細細道來。然後問道:「一旦女道姐姐現身,便無法隱居我府中。甯姐姐可有合適的地方,另行安置?」
女主人並未回答,而是問道:「南宮珊瑚婦人枯敗將死,此事我亦早知。不瞞小弟,多日前便有宮人來問。只因不知如何救治,故一直未應。小弟要帶她入宮,可有把握?」
是了。甯姐姐乃是太平道中人。太平道今已遍布大江南北,便是洛陽禁中也頗多信徒。
諸如這些玄而又玄的奇人奇事。必然比劉備先知。
甯姐姐言下之意。竇氏女道乃是打著救治珊瑚婦人的幌子入宮。事若不成,必受牽連。
劉備這便問道:「甯姐姐可知,這珊瑚婦人究竟是何物?」
「我亦未曾親見,如何能知?」
明白了。正因無絕對把握,所以當宮中信徒來求太平道時。甯姐姐並未回應。
道理都懂。
不去施法,和施法無效。完全是兩碼事。
一旦出手,卻沒救活。太平道苦心經營得來的神仙氣,立刻散去大半。同樣的憂患,對劉備也適用。
劉備號稱麒麟子。若冒然出手亦未能救活這株女珊瑚樹。人望必將受損。
劉備先前卻沒有想到這些。經甯姐姐一提醒,這才明白事關重大。
「如此,待我先入宮一觀。」劉備想了想道。
「此乃上上之選。若無必勝把握。反倒不宜將她引入宮中。」甯姐姐最後說道。
又說了些閒話,劉備這便告辭離開。
起身時,素紗遮面的女主人,似欲言又止。可直到劉備出門,亦未曾出口。許久,悠悠的琴音便又從指間響起。
劉備在門外微微頓了頓,這便轉身離開。
隻身返回胡姬酒肆。下意識的掃過大堂,卻見曹操正在自斟自飲。
劉備一愣,此時不應該上早朝的麼。曹操除了那晚宿醉未醒,從未缺席過朝會。
「孟德何故在此獨酌?」劉備這便近前一問。
曹操聞聲抬頭,這便笑道:「直令人昏昏欲睡的朝會,缺幾日也無妨。玄德既來,且與我小酌數杯。」
劉備這便坐到他對面。
曹操替劉備斟滿耳杯,洒然一笑:「擊鞠賽後,已不去菟園習練。菟園一眾遊俠亦被玄德收歸入府。這幾日,聽聞陛下要拜何大匠為河南尹。袁紹亦忙於前後,不見人影。操,無事可做,甚覺孤單。便在這自斟自飲。」
劉備笑著舉杯,與他對飲:「既如此,孟德何不同去?」
曹操笑著搖頭:「我之出身,玄德豈能不知?何大匠如何能用?」
確實。宦官和外戚,彼此嫌忌,由來已久。
但劉備總覺得,曹孟德心中有事。
並非只為不被重用。
只是他不說,劉備也不好多問。
陪他飲了數杯,這便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