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靜觀其變

  漢末五千萬之眾。到三家歸晉時,不過剩下寥寥數百萬口。

  吃飯的人,少了。

  待休養生息,子嗣繁衍。人口眾多乃至僧多粥少時,便再血洗,殺人減口。

  縱觀整個封建時代,便會發現一個簡單至極的現象。每有朝代新創時,皆人少而國狹。待人口增多,國土亦開始擴張。兼併來的土地,便是為了養活不斷增多的人口。然而在封建體制下,隨財富積累,自然會產生分配不均。大量財富向少數人群聚集。大量底層人口赤貧如洗。於是饑民揭竿而反。均田分產,殺人奪食。只求一口飽飯。

  暴亂過後。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田地荒蕪,人口凋零。先前被少數人囤積的大片良田,皆成無主荒地。『明主』再行屯田養民,將先前盡毀於暴亂中的村落、良田,再次修復、開墾。如此反覆。

  此不是救世。根本就是封建時代的『休克療法』。

  如何解決?

  很簡單。讓生產力與不斷膨脹的生產關係,時刻匹配。

  具體辦法?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

  劉備的臨鄉,便是他的試驗田。

  如能成功,便推廣全國。然,位卑言輕。單憑今時今日的他,是無法做到的。如何才能身居高位?

  唯有將原本根深蒂固的利益鏈條,上層建築,悉數打破。

  此便是恩師、四位大儒、乃至主簿賈詡口中的『待天下有變』。

  劉備要如何做?

  『靜觀其變』。

  身邊所有人,甚至劉備自己都知道,這是他唯一也是最佳的選擇。奈何心有猛虎,惡極噬人。面對即將到來的歷史巨變,那種深深的無力挫敗,時刻炙烤著他的內心。

  若無來自母親,妻子、義弟、摯友的情感維繫。劉備絕不是今日之人畜無害,溫潤如玉的劉備。

  曹操說,論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此句不見史料。然而作為一個靠譜的說書人,必然是發現了兩人之間的共同點。

  用後世的話說,兩人是同一枚硬幣上的正反兩面。

  本質別無不同。

  言歸正傳。

  胡姬酒肆,後樓精舍。

  雞鳴時分,曹操猛然驚醒。翻身坐起,只見室內銅燈如豆,對面袁紹、袁術,鼾聲四起,睡意正濃。用力拍了拍腦袋,趕走宿醉的眩暈。見床前矮几,上置一(陶)甌。伸手取來,沾唇一試,乃是清水。這便仰頭飲盡。煙燻火燎的腹中,頓時一片清涼。精神為之一振,這便麻利起身,取長袍束帶,發冠絲履。

  今日早朝,斷不能遲到。

  著急忙碌間,忽心生一念。

  身形隨之定住。

  須臾,又雙手持冠,頹然坐在榻邊。

  打量著手中小冠,曹操忽然啞然一笑。眼角似有淚光,卻不去擦拭。反手將小冠擲出,臨窗高臥,不久已鼾聲大作。

  隱隱約約,耳畔似有人言。

  「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漢室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君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

  且都噤聲!

  別攪了曹某人一席清夢。

  「孟德?孟德?」

  怎又有人呼喚?

  不耐煩的睜眼。卻見袁紹、袁術二兄弟,透著一絲壞笑的臉。

  「孟德。日上三竿,朝會怕是趕不及了。」袁紹笑道。

  「該死!」曹操以掌擊額,滿臉懊惱:「昨晚大醉,追悔莫及!」

  曹操的表情,袁術很滿意。眼中雖笑,口中卻勸道:「那烏煙瘴氣,尿騷刺鼻的朝會,不去也罷!」

  袁紹亦笑勸:「先時你為北部尉,年前又征為議郎。兩份差事,兢兢業業。可謂忠心赤膽。先前你棒殺蹇圖,得罪權貴。近日你又屢次上疏,直言弊政。前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謀誅宦官,不料其事未濟反為宦官所害。你上陳竇武等人為官正直而遭陷害,乃致滿朝奸邪,而忠良之士卻不得重用。言辭懇切,卻不知有無被陛下所納?」

  「本初乃大匠門下首席,又何須問我。」曹操答道:「在其位,謀其政。身為議郎,自當顧問應對,直言進諫。至於陛下採納與否,我豈能知?」

  「如你所說,滿朝文武,多是奸佞鼠輩。我早知無力匡正,這才屢辟不就。」袁紹嘆了口氣:「只求大匠能再進一步,早登大將軍之位。到那時……」

  說著。袁紹豎起右掌,重重下劈。

  此話對袁術索然無味:「且不說這些。今日金水小市開張,必然熱鬧非凡,如何能少了我等。」

  「同去!」曹操一躍而起。

  之所以著急開張,乃因財政捉襟見肘。春暖花開,萬物萌生。姻婚嫁娶,喜生貴子。實在是舉不勝舉。竟有三公年過半百,垂垂將死還要娶妻?!

  能蠢動一下,算您老贏。這禮金,我出便是。

  皆知臨鄉侯豪爽利落,一擲千金。如此財神下凡一般的人物,如何能少了份喜帖?

  於是乎……

  劉備要參加的喜宴,竟從春深夏初直排到秋末冬寒!

  參考給兩位太后和何皇后的禮單,從三公始,如此逐次降等。合算下來,亦是一筆巨款!

  不去,傷情。去吧,傷財。

  如之奈何。

  做一個視金錢如糞土,仁義值千金的豪傑,容易麼我。

  下朝後,陛下臨軒高望。見群臣三三兩兩,出宮門,上車駕,皆奔上東門而去。不禁問道:「阿父,今日有何喜事?」

  張讓略作思量,這便言道:「今日臨鄉侯金水潭小市開張,群臣皆去恭賀。」

  「哦?」陛下一愣:「為何百官皆知,獨朕不知?」

  「陛下明鑑。」張讓諂笑道:「臨鄉侯並未通知,百官之所以自行前往,乃因……」

  「說來。」

  「乃因,先前府中有事,皆向臨鄉侯府投過喜帖。正所謂禮尚往來。如今臨鄉侯喜事臨門,焉能不去?」張讓躬身笑答。

  「呵呵……」陛下笑著點頭:「百官必是沖昨日抵港的那一萬石臨鄉名產而去。」

  「正是,正是。皆知臨鄉侯富甲一方,為人又豪爽利落。雖拜盧尚書為師,卻並不與黨人沆瀣一氣。整日飛鷹走犬,擊鞠飲宴。身邊皆是遊俠,公子。或如袁紹、袁術之流。故而,臨鄉侯的金碗,端著最不燙手。」

  「有理。」陛下一聲長嘆:「翠玉瓊漿,琉璃香露,皆已風靡宮闈。百官亦有家眷,如何能免俗?」

  張讓瞥了眼陛下,知其心意,這便說道:「何止是百官,便是老奴,亦想去沾沾臨鄉侯的貴氣……」

  陛下哈哈一笑:「你這嬖奴。倚老賣老。朕之錢貨,比臨鄉侯如何?」

  「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豈是臨鄉侯可比?」張讓等的便是此句,心中早就打好腹稿。

  「如此,從邸庫中再取一億錢,存入你家便是。」陛下大袖一揮。

  「老奴,叩謝天恩!」張讓狂喜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