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9 明君不臣

  天子,遂看王允。

  王太師代天子問:「太僕,挾天子至此。受何人指使。」

  「乃出卑下,無人指使。」伏完如實作答。

  「鎮東將軍,為同謀否。」太師又問。

  「然也。」伏完不敢隱瞞,且事已至此,亦不願延禍他人:「乃從卑下也。」

  「鎮東將軍,何所言。」太師又問呂布。

  見陳宮無言相贈。呂布抱拳答曰:「如太僕所言。」

  「太僕、鎮東將軍,皆出公府。太師豈能獨善其身。」說話之人,正是曹太保。

  見太保入殿,一眾曹黨,士氣大振。唯恐老父有失,衛將軍曹孟德,離席攙扶。

  「老臣,叩見陛下。」曹太保急血攻心,昏死一日夜。如今強撐病體,趕來覲見。便為置王黨於死地。

  「臣以無能,機事不密。」伏完冷笑:「若出太師所謀,陛下早已入洛。太保無命矣。」

  「太僕慎言。」正是曹嵩心腹,少府樊陵。

  見殿中公卿,各執一詞。董侯漸得心安。二黨相爭,天子得利。無論王曹二黨,誰人勝出。必一統朝野。文武百官,皆為其黨羽。眾口鑠金,指鹿為馬,天子危矣。話說,今若入洛陽。王黨大勝,與董侯而言,亦非社稷之福。再深思,此番結局,當真吉人天相,天命所歸。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且如太僕伏完所言。

  若偷天換日之計,乃出王允。太師又何必,率眾來追。並設緩兵之計,以待衛將軍曹孟德,率軍抵達。一舉扭轉乾坤。令曹堂,化險為夷。時,曹嵩嘔血昏迷,曹黨群龍無首,人心惶惶之時。太師一言九鼎,不必強為,只需從壁上觀。不出三日,天子上洛,勝負已分。

  何來,今日當殿問罪。

  所謂「見好既收」,又說「難得糊塗」。天子,又豈能重責王允。令曹黨勢大。反之亦然。

  正欲乾坤獨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場上已政變,不了了之。

  不料王允,已先答:「太保所言極是。」

  「這……」殿中王侯公卿,竊竊私語。明知天子,必不降罪。太師又何必,自領其最。

  便是曹太保,亦不由愣神。莫非。王子師,真欲舍一己之身,保全王黨乎?

  「太師不可!」伏完急道:「皆是卑下所謀。卑下一人所謀!陛下明見,陛下明見——」

  「太僕,乃出我府。群下有罪,老臣首居。」不料王允,竟伏地認罪。

  見王允,磊落如斯。曹嵩更難,忍胸中惡氣。這便切齒言道:「太師既伏罪,敢伏法乎?」

  「太保,慎言。」乃是衛將軍曹孟德,出聲相勸。

  若非王允先至,行緩兵之計。何來今日,化險為夷。且兩黨之爭,陛下不偏不倚。若王允伏誅,王黨式微。曹氏父子,一家獨大,必非天子所欲。老父,強天子之所難,迫天子所不欲。莫非不知,天下三分,叔侄對江虎視,薊王隔河虎踞。以下犯上,以卑謀尊。落人口實,何其不智也。

  眼看,兩黨之爭,絕難善終。為力保王允不失,董侯這便定計:「眾卿當知。西行上洛,乃出朕之(本意)……」

  「陛下。」卻被王允打斷:「老臣聞,『人有八疵,事有四患』。摠(zǒng)、佞、諂、諛、讒、賊、慝(tè)、險。『此八疵者,外以亂人,內以傷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謂四患者:叨、貪、很、矜。『能去八疵,無行四患,而始可教已』,而國無患矣。今,王室大壞,方夏幅裂,賊臣陵篡,社稷危恥。禍起蕭牆之內,危在心腹之中。老臣,欲以一己之力,維大樹之將顛,扶漢室於傾頹。然卻,明不足察,秋毫之末;力不能負,千鈞之重。乃至群臣分立,朝政日非。更陷陛下於不道。臣,之過也。」

  見王允情真意切,董侯亦不禁動容。君臣過往,歷歷在目。誅董卓,退群雄,遷廟堂,立社稷。若非王太師,匡扶漢室,先帝次子,焉有今日。

  「夫,外挾諸侯之威,以內劫幼主,大逆不忠,無過此者。」王允五體投地:「臣,死罪。」

  「王子師……」大難臨頭,不行伏地乞命。反到慷慨陳詞,凜然大義。何其不知死活也。當真以為,天不殺汝乎!曹嵩怒急摧心。口鼻血溢,斑駁衣襟。

  含恨怒指,卻見王允以頭觸地。無動於衷,置若罔聞。

  二公之爭。王侯公卿,歷歷在目。皆不知該如何收場。便是天子,亦束手無策。罪是不罪,誅是不誅。

  便在此時,忽聽伏完,厲聲悲呼:「太師?太師!太師——」

  再看王太師,以頭觸地,宛如雕塑。董侯驚怖而起:「來人!」

  黃門令左豐,手足並用,慌忙趕到身側。探手試息,如喪考妣:「太師,已氣絕!」

  殿中君臣,如遭雷擊。

  「王…子師!」曹太保,狀似癲狂。踉蹌上前,用全身之力,將王允掀翻在地。定睛一看,當朝太師,溘然辭世。竟自決君前。

  左豐扶住屍身,涕泗橫流,不能自已。

  不其侯伏完,伏地慟哭,追悔莫及。

  如曹孟德、呂奉先,荀文若,陳公台,無不瞠目。

  不曾想。世上當真有人,冰潔玉清,枉顧性命。權傾朝野,正是壯年。旁人求之不得,君卻棄如敝履。

  少年天子,倉皇四顧。殿中群臣,盡皆拭淚。

  一代名臣,匆匆來去。

  太傅楊彪,仰天長嘆:「漢室再無…忠臣矣!」

  「哈哈,哈哈,哈哈……」君臣哀慟之時,忽聽有人狂笑。只見鎮東將軍呂奉先,長身而起。虎目含淚,面似惡鬼。

  沖天子,亦或是太師,遙遙一禮。轉身離去。

  「陛下,珍重。」陳公台亦去。

  曹孟德心牽老父,又恐觸怒天子。唯有任其離去。

  「太傅……」天子眼中,怯意橫生。

  太傅楊彪,拭淚下拜:「太師既已伏罪。從眾皆可免矣。」

  「善。」天子金口玉言。

  聞此言。曹嵩老眼猙獰,猛然昏厥。

  殿中曹黨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