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美士曰彥

  湖海之士,陳元龍。一戰成名。

  不料徐州,竟有此俊彥。《尚書孔氏傳》:「美士曰彥。」除去才智高絕,還需儀表堂堂。陳元龍,不及而立,正值壯年。得此人守備堅城,屯田養士,徐州無憂矣。

  二袁聯軍敗退,陳登遂命人收復水砦。待陳宮引五千秦胡鐵騎,前來馳援。左將軍兼領徐州牧陶謙,已不藥而愈。

  設慶功宴,犒賞三軍。

  席間,徐州文武,名流齊聚。呂布為車騎將軍,位在左將軍上。被眾人齊推主位。推杯換盞,來者不拒。不覺已半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見機一到,陶謙沖長史曹宏耳語數句。曹宏假裝驚訝,故作遲疑。這才離席自去。

  席間,各色人等,一舉一動,皆逃不過陳宮法眼。見長史曹宏無故離席,陳宮似有所悟。

  本欲趁離席敬酒,向呂布面授機宜。不料,名流纏身,敬酒不斷。前無立錐之地。呂布痛飲數杯,越發恣意。

  少頃,曹宏捧盤入內。

  盤中所盛,正是州牧印綬。

  得陶謙示意,曹宏趨步登堂,獻於呂布座前。

  呂布醉意正濃,後知後覺:「長史既來(敬酒),盤豈無杯?」

  席間名流,遂起鬨笑。然待看清盤中之物,嬉笑戛然而止。堂內一時落針可聞。

  呂布方覺有異。定睛一看,頓時熱血衝冠。

  「長史何意。」

  「下臣,奉命而為。」曹宏如實作答。

  言猶在耳。與會嘉賓,紛紛看向徐州牧陶謙。

  「呂車騎,且聽老朽一言。」陶謙隔案施禮:「漢室傾頹,群雄割據。徐州接山連海,是四戰之地。非雄傑不可牧守。呂車騎,先前轅門射戟,今又二解城下之圍。荀子曰:『人臣輕職業讓賢,而安隨其後。』《六韜》曰:『(天下)唯有道者處之』。今,舉州相托,車騎毋辭。」

  「這……」呂布似醒非醒。日思夜想,喜從天降。不及多想,正欲伸手接過。

  長史曹宏,正高舉相送。忽慮及大庭廣眾,有獻媚新主之嫌。恐敗壞名聲,遂又捧盤縮回,欲矜持以自重。

  眼看「煮熟的鴨子要飛」。呂布急忙伸手欲奪。

  便在這一縮一奪,瞬息萬變間。與會眾人,大起大落,一波三折。

  有道是落子無悔,買定離手。只需呂布雙手接過,徐州牧唾手可得。饒是始作俑者陶恭祖,諄諄長者,處變不驚、亦心驚肉跳,唯恐弄巧成拙。

  千鈞一髮。忽聽一聲清喝:「且慢。」

  一干人等,如遭雷擊。

  呂布虎軀一僵,愕然發問:「公台,何意?」

  陳公台,離席下拜:「(呂)將軍雖有功於社稷。然微功不足稱道。今位比公,秩萬石,猶恐不稱雄職。豈能再兼,大州之牧。且二番來援,本盡忠義之事耳。若受此印,天下豈非皆疑將軍,陰懷(暗藏)吞併之心乎?」

  「嘶——」陳宮一席話,振聾發聵。呂布倒吸一口涼氣,這才穩住心神。電光石火,心有靈犀。忽記起三勸三讓之古禮,呂奉先頓時大徹大悟。

  暗吞口涎。將雙手收回,徐徐直身。

  見事有轉機。陶謙一顆懸心,終是落地。暗道一聲,好險。

  僥倖之餘,又起後怕。果然「禮不下庶人」。

  呂布草莽出身,不知祖宗禮法。若非陳宮一席話,說其懸崖勒馬。今日,恐弄巧成拙,前功盡棄矣!

  陳宮趨步近前。從手足無措,進退無據之長史曹宏手中,接過承盤。恭送陶謙座前。

  「明公美意。將軍雖心領。卻斷不可受也。」

  「老朽,時日無幾。呂車騎,何必見疑。」陶謙指心言道。

  聞「時日無幾」,呂布遂定計。這便笑道:「布,豈疑(陶)公。誠如公台所言,今位比公,無力再兼雄職。」

  陶謙作勢欲勸。

  別駕麋竺,起身進言:「啟稟明公,我等皆醉矣。茲事體大,何不改日再議。」

  「如別駕所言。改日再議。」陳宮亦進言道。

  「如此,也罷。」陶謙從諫如流。

  一場慶功宴。有驚無險,賓主盡歡。

  唯恐言多必失,久留必敗。翌日,呂布並陳宮,便攜鐵騎,返回小沛。

  徐州牧陶謙,親送十里,依依惜別。

  回望蜀岡雄城。呂布心頭頗多難捨。

  陳宮隔窗寬慰道:「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小不忍則亂大謀』。將軍,毋需急。徐州,必為將軍所得。」

  「遲恐生變。」呂布唯恐夜長夢多。

  「不過一年半載間耳。」陳宮早有定論。

  「也罷。」呂布長抒胸臆:「便再忍半年。」

  甄都,衛將軍府。

  聞陶謙會賓客大宴。欲將徐州私授呂布。曹操怒不可遏:「呂布,『心如虎狼,行如禽獸』。覬覦徐州久矣。袁術不過疥癬之疾。陶恭祖,何其不智也!」

  荀彧對曰:「卑下竊以為,此乃虛與委蛇之計也。」

  「哦?」曹操一愣。沉思片刻,亦醒悟:「此舉,非陶恭祖本意。」

  「正是。」荀彧足智多謀,竟窺破陶謙之意:「先前,陶恭祖送二子入薊國。名為求學,實為侍子也。又豈會將徐州,另許他人。」

  程昱又道:「然呂布虓勇,不可不防。」

  「為今之計,該當如何。」曹操亦知事大。若坐視呂布竊據徐州,關東必起大亂。

  「明公何不上疏,言明利害。」荀彧已有定計。

  「呂布行事,必出王太師之意。」曹操搖頭:「此舉,於事無益。」

  荀彧胸有成竹:「卑下竊以為,徐州之事,王太師必不知也。」

  「哦?」此言,亦出曹操所料。然細思,卻似有道理。

  程昱先會其意:「文若,言之有理。」

  曹操亦醒悟:「王蓋等人所為,非出太師之命。」

  「然也。」荀彧笑道。

  事不宜遲,曹操遂秉筆直書,呈報尚書台。

  尚書令桓典,悉知詳情,不敢怠慢。遂親呈太師府。

  細觀曹操上疏。王太師一聲長嘆:「我兒,欲陷老父於不忠乎。」

  「太師,何出此言。」桓典驚問。

  「暗通外鎮,陰懷不軌。意欲何為?」王允面沉似水:「速召不其侯入府。」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