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以命作保

  西海郡,龍耆,修遠、監羌、興武、軍虜、順礫諸縣,環鮮水海而築。除去扼守羌身毒道,亦扼羌中道(注①)。自龍耆城,分南北二線,繞鮮水海,穿鹽澤(柴達木盆地)通西域。

  此道,橫穿千里鹽澤,沿途商隊,皆攜羌中特產之「蕪菁」。解渴充飢。

  《後漢書·桓帝紀》載:「永興二年六月(154年),蝗災為害,詔令所傷郡國種『蕪菁』以助人食。」即是此物。蕪菁,又稱蔓青、變蘿蔔、恰瑪古。塊根或熟食或制泡菜,或作飼料。高寒山區,用以代糧。青稞麥未大熟前,羌中各部,多食此物。

  前漢時,沿途散落羌人,百五十餘部。俗稱「百羌」、「諸羌」。今漢多為先零、燒當等部所並。沿途綠洲,皆有羌人部落。今稱「婼羌」。族名乃出前漢時,婼羌國。

  《漢書·西域傳》載:「出陽關,自近者始,曰『婼羌』,婼羌國王號去胡來王,去陽關千八百里」,「西與且末接」,「西北至鄯善」。《十三州志》亦云:「婼羌國帶南山區脈,西有蔥嶺,或虜或羌,戶口甚多。」

  後鄯善強盛,吞併婼羌。其境內伊循城,為都護府百城之一。

  據說。婼羌滅國後,種落四散,遍布鹽澤。聞薊王立西海,紛紛來投。聚攏各縣,不下十萬餘眾。

  西海太守郝昭,遂命婼羌各部為嚮導,鑿穿南北羌中道,以通西域。西海諸縣,皆得其利。更加羌身毒道,鑿穿在即。上接羌中道,下延蜀身毒道。南北商路,連通在望。薊王只需順下羌身毒道,據北身毒列國出海口,督造良港。與江表十港,珠串相連。內外大循環商道,圓滿貫通。

  西域游商,可經內中外,三條商道:居延外道、河西走廊、羌中道,通往大漢。又可經羌身毒道南下身毒,亦或是經羌中道,轉入蜀身毒道,奔赴巴蜀。南下二枝路,皆可經四瀆八流,江表十港,內外循環水路,或北上薊國,或南下已程不國。亦或順半島珠鏈,赴三韓半島、東瀛列島、海外荒洲。

  絲路流金,絕非虛言。好比打通任督二脈。可以預見,凡江河所至,皆為漢土。前人吹過的牛逼,終為薊王實現。

  史渙,馬超,快馬加鞭,十日方歸。

  此去,二事合一。不僅將遊俠楊阿若徵來。亦將武威顏儁、王祕,張掖和鸞、張進,酒泉黃華、黃昂,六大家主,一併帶回。

  「庶民等,拜見王上。」

  謂「百聞不如一見」。酒泉楊阿若,俊美異於常人。

  「免禮,賜座。」薊王見之甚喜。

  「謝王上。」眾人稱謝落座。

  時下語境,與後世多有異同。譬如高祖自言「無賴」,乃指身無所依,無可自恃。後世言高祖無賴,乃指品性不良、放蕩不羈之「無賴子」。

  正如遊俠,時下乃指,武藝高強,扶危濟困,重義輕死,一諾千金之俠客。後世乃專指遊手好閒,地痞流氓。

  劉備竊以為,漢時語境,乃集上古先秦之大成。堪稱後世「(漢)語(之)宗」。傳至後世,多無有歧義。且先秦時,「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皆不受待見。因何後世,地位突變。儒者高高在上,俠者零落成泥。

  薊王亦以為。當與佩劍習俗,逐漸落寞,大有干係。

  時下豪傑,入守帝王陵,出為人作保。

  報仇解怨,息事寧人。公道自在人心。

  河西六大家主,先前多有異動。自聞薊王率大軍重回隴右,提心弔膽,惶惶不可終日。倉皇逃竄,尚來不及。如何肯自投羅網。

  然得酒泉楊阿若,親自登門,以命相保。遂入營來見。若真是鴻門宴,六大家主,縱難免一死。然楊阿若,亦難苟全。即便不能刺薊王於座前,亦會以死謝罪。

  時下豪傑,便是如此。

  薊王設宴,為眾人接風洗塵。

  席間,推杯換盞,其樂融融。薊王微醺,眾人皆醉。伏入客帳安睡。翌日酒醒再宴。如此連飲七日。薊王只敘豪傑情誼,絕口不提問罪之事。

  營中諸將,走馬燈般作陪。殘酒未消,宿醉未醒。如此連飲七日。走時皆醺醺然。酒不醉人,人自醉。

  各自歸家,大睡三日方醒。

  性命猶在,身家未失。

  一來一回,薊王還送百車豪禮傍身。皆是薊國名產,價值不菲。

  回憶種種。六家主一時涕泗橫流。河西大姓,再不言反。稍後家門子弟紛紛出仕,世代牧守河西。遂有典故,「七宴收六豪」,「杯酒化干戈」。

  薊王威天下,從不以兵革之利。

  與「(劉表)遂使(蒯)越遣人誘宗賊,至者五十五人,皆斬之」相較。高下立判。

  送走六家主,楊阿若入帳認主。

  「自文遠為牙門將,居延屬國,便無人領護。伯陽,可願為孤,守備國門。」薊王笑問。

  「臣,敢不從命!」楊阿若肅容下拜。大丈夫既領君命,縱萬死不辭。

  至此,隴右悉平。本以為,薊王此來,必有一戰。河西大姓,家破人亡,血流成河。在所難免。豈料,薊王兵不血刃,化干戈為玉帛。

  正應那句,大姓亦是百姓。

  萬事俱備。薊王拔營啟程。順下羌身毒道,直奔崑崙山口。

  徐州,廣陵城,陶謙府。

  聞呂布一行,客居多日,明日始歸。廣陵內外,皆鬆一口氣。陶謙不顧病體初愈,設宴送行。雙方所欲所求,各自心照不宣。更難得默契,閉口不談。推杯換盞,把臂言歡。

  酒至半酣。

  忽聞斥候來報:「大事不好,淮南袁術入寇!」

  與會嘉賓,頓時驚慌失色。兩股戰戰,起身欲逃者,比比皆是。

  環視堂內,眾生陋相。徐州牧陶謙眼中鄙夷,一閃而逝。

  滿滿杯酒,失手打落。不等眾人聞聲來看。陶恭祖一聲驚叫,昏死榻上。

  「明公,明公——」長史曹宏以降,齊去住主。

  與陳宮四目相對,呂布戰意橫生:

  「諸君毋慌。有某在此,豈令袁術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