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海島傳聲

  珍珠島鏈,東瀛列港,江表十港。幾將沿線海域,歸為內海。

  中繼港,乃海路置驛。船舶擇機停靠。補充糧秣,修繕船隻,躲避風浪。除此之外,中繼港津,亦可逆入內河航道,輻輳內陸。與諸多枝津河港,連成縱橫網絡。

  薊國四百城港,皆循此例。便是三南之地,亦現雛形。比起翻山越嶺,披荊斬棘。穿毒瘴,避蟲蛇,死傷無數,修築五尺通道。分水劈波,順下枝津,修築良港,輻輳內陸,無驚無險,乃上佳之選。

  海外荒洲,一季三登。連耕三載,地利盡顯。待向化島夷,皆通稻作。大漢再無缺糧之困。若論稻作,扶南國必不可缺。扶南女王,早與薊王約定。待鑿穿頓遜海渠,便助其復國。是否行和親,尚無定論。扶南畢竟一國。論開化程度,遠非海外荒洲可比。更加海商往來,潛移默化。信仰原始宗教,民眾亦不排外。當可為薊王一用。

  循例。南下走近海航線,逆入大江,泊雲夢大澤。回程時,順下大江,經象林港,繞行頓遜海崎,再由葉調國,北上荒洲列島,沿半島珠鏈,重返泉州。

  待重歸南港,已是金秋時節。

  路過郁洲山。薊王特意經停連雲港。

  港長許欽,字伯恭。乃門下功曹掾,名士許靖長子。太學門生,比三百石出仕。薊王已下王命。郁洲山,圍亘三百里,築三城。待三城築畢,可為一洲長令。

  「臣許欽,拜見主公。」港長許欽,入爵室拜見。

  三足踆烏,海上塢堡。爵室凌然高絕。三面落地舷窗,可飽覽郁洲山景。

  「免禮,賜座。」薊王如沐春風。

  「謝主公。」船宮女官捧來坐席,許欽再拜落座。其父許靖,乃門下五吏之一。為王近臣。許欽年初被儒宗舉薦出仕。領將作寺能工巧匠泛舟南下,擇址築連雲港。半年已過,初見規模。薊國營城,月起千樓。可想而知。

  「遙見山中炊煙,洲中可有人家。」薊王笑問。

  「回稟主公,郁洲山中,確有田氏邑落。」許欽答曰。

  「可是田橫後人。」薊王又問。

  「正是。」許欽答曰。

  話說。秦末漢初,群雄並起,逐鹿中原。韓信攻齊,齊王田廣兵敗被殺。齊相田橫,率五百將士退據此島。高祖稱帝,遣使詔田橫降,田橫不從,稱「死不下鞍」。後於赴洛途中自刎。噩耗傳來,島上五百壯士揮刀殉節,無人偷生。唯家眷倖存。後世代通婚,聚成邑落。

  「楚漢相爭,餘威猶存。」薊王慨嘆。

  「四百年,白駒過隙。郁洲山民,已與漢人無異。」許欽青年才俊,知王心聲。

  「伯恭,言之有理。」薊王輕輕頷首:「田氏若願出山,當可遷入城中安居。如若不願,亦無需強求。」四百年光陰似箭。還余多少執念,尚未可知。

  「喏。」許欽領命。

  薊王此來,乃是路過。待補給裝船,便南下江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許欽遂趁機進言:「稟主公,日前有會稽名士,僦船北上。因避風浪,夜泊港中。檣桅折斷,尚未及去。主公何不,召來一見。」

  「來者何人。」薊王禮賢下士,天下皆知。

  「會稽盛孝章。」許欽答曰。

  盛憲,字孝章,會稽名士。為人器量雅偉,初舉孝廉,補「台郎(尚書郎)」。與孔融一見如故,「憲下車執融手,載以歸舍,與融談宴,結為兄弟」。前被揚州牧劉繇,拜吳郡太守,以疾去官。稍後江東為合肥侯所占,劉繇北徙州治至壽春。又舉盛憲入甄都為朝官。北上途中,遭遇風浪,避入連雲港。

  「請來一見。」薊王欣然應允。

  稍後。便有會稽名士,升船來見。

  「會稽盛憲,拜見王上。」

  「免禮,請坐。」薊王慧眼識玉。然觀其氣度,似有難言之隱。許是仕途失意。

  「謝王上。」盛憲稱謝落座。

  「聞君與孔北海相識。」薊王先言。孔融今為北海相,故稱之。

  「我見文舉,『如舊相識』,約為兄弟。今已近二十載。」盛憲答曰。

  「此去當與孔北海相見。」薊王笑道。言指北上甄都,當路過北海國。

  「誠如王上所言。」盛憲恭敬如舊。

  「不知劉揚州,舉君何職?」薊王又問。

  「尚未知也。」盛憲如實作答。

  「前途未卜,心有憂思。」薊王觀其言行,這便瞭然於胸:「此去北海,舊友相見,若為前途所累,豈非不美。」

  「王上明見。」盛憲拜服:「宿疾初愈,本不欲遠行。然劉揚州相召,不可不去。」

  「既如此,甄都可不必去。」薊王言道:「孤,徵君為勃海相。」

  「這……」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薊王言道:「劉揚州當面,孤自會手書相告。」時至今日,薊王欲用何人,又有何人能拒。

  待船宮尚書馮美人,取留白敕令一蹴而就。長御安貴人,捧來輔漢大將軍金章,薊王親自下印。新任勃海相,已為盛憲所有。

  「此去會舊友,當無芥蒂。」薊王取敕令相贈。

  「卑下,從命。」盛憲肅容下拜,雙手奉過。

  所謂「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既與一門爭義孔文舉,約為兄弟。人品才情,自無可挑剔。今孔融為北海相。薊王遂徵盛憲為勃海相。「兄弟爭義,二國爭相」,遂傳為美譚。

  薊王因孔文舉而徵盛孝章。只為兄弟相見時,平起平坐,心無芥蒂。

  領會其中深意。眾人無不慨嘆。

  薊王起於微末,並土為王,豪氣不減。

  暴風折檣,避入海港。眼看前途未卜。不料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偶遇薊王南下,幸為座上賓。不等下船,已為一國之相。出仕河北,得食二千高俸。目送船宮遠去,盛憲猶未回魂。

  稍後入北海國。與孔融相見。聽盛憲備說詳情,又取大將軍敕令一觀。方知此言非虛。

  孔文舉撫掌而笑:「得此雄主,漢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