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3 無主之地

  又看馬背少年。

  劍眉朗目,表情淡然。

  少年城下勒馬,見吊橋損毀,城門洞開;城頭遍插羽箭,殘血未乾。又見三兩賊兵,提盾捉刀,奔出城外。心中已有計較。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賊酋色厲內荏,遠遠叫喊。

  「問人姓名者,先自報家門。」少年驅馬上前:「你等又是何人。」

  「我等。」話將出口,守關賊酋,猛然醒悟:「休呈口舌之快。速下馬就擒!」

  城頭張弓搭箭,城下揮刀示威。賊人紛紛叫嚷:速速下馬,速速下馬。

  說時遲,那時快。

  少年輕夾馬腹,神駒電射而出。

  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一閃寒芒。

  環刀崩折,虎口崩裂。人馬騰空,如泰山壓頂。四蹄砸落似隕鐵流星,賊酋猛然縮頸。不料馬背少年探身撈月,賊酋駕霧騰雲,眼冒金星。竟被裹挾而去。

  「哇——」余賊驚呼倒地。不知頭領已被人掠去。

  噗噗噗!

  城頭亂箭,這才姍姍來遲。

  「好漢饒命!」賊酋趴伏鞍前,尖叫求饒。

  少年言道:「如實作答,便饒你性命。」

  「定、定、定,知無不言。」言如飄絮,隨風逝去。

  新野鄧氏,源於鄧禹。鄧禹,字仲華,位列雲台二十八將之首。為光武中興,立下大功,因而滿門顯貴。「自鄧氏中興後累世寵貴,凡侯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將軍以下十三人,中二千擔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餘侍中、將、大夫、郎、謁者不可勝數。」

  尤其和熹皇后鄧綏,臨朝稱制十六載。鄧氏權勢,攀至頂峰。永寧二年,鄧太后病逝,安帝親政。鄧氏一族,盛極而衰,慘遭滅頂之災。新野鄧氏,為避殺身之禍,紛紛外遷。家族由此衰落。

  新野鄧氏與陰氏,世代聯姻。車內槨中鄧氏女,便為陰氏婦。

  何後送其歸葬陰氏祖陵。

  三舉鄉黨之酈城令陰修,便出新野陰氏一族。另有族中青年才俊,陰瑜。數年前,有海內大儒,為其登門說媒。欲聘荀採為妻。被慈明無雙婉拒。稍後荀采出仕薊國,拜中書僕射。世人方知,名花有主。

  陰氏,自興於光烈皇后陰麗華,頹於和帝陰皇后。時下,已淪為當地名門,鮮有上洛。

  新野,位於南陽與襄陽二郡之間。「淯水枝津分派,陂水所溉,咸成良沃,又有豫章、鄧氏等陂,蓋地為良沃,故以新野為名」。扼夏路,乃順下襄陽,兵家必爭之地。

  換言之。何後一行,需繞穿宛城,方能抵達新野。

  宛城乃帝鄉。二百年繁華,一朝盡毀。城中一切,皆毀於大水。尤其境內豪強塢堡,官寺工坊林立。洪峰過後,兵器積銅,深埋淤泥。又遭烈陽曝曬,遂成鐵板一塊。

  城中泥厚數丈,樓閣皆成屋宇。城內城外,遍地土丘坑洞,皆為盜掘泥下積財。

  八方齊聚。魚龍混雜,無主之地。

  或以豪強塢堡為據,或以鄉邑亭舍為界。抱團結社,派系林立。

  彼此井水無犯,斷不可挖過界。

  最近又有豪強大姓,傭兵返回。攻打占巢盜賊,收復自家塢堡。盜賊於是奔走串聯,共御強敵。

  爭鬥不斷,更添其亂。

  唯有例外,便是游商。往來過境,毫髮無傷。

  所謂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無游商銷贓,不義之財如何能變現。自斷財路,智者不為。

  這日清晨,便有一支洛陽游商車隊,入宛城市中。

  南陽賊酋,攜珍寶齊聚。

  洛陽游商,笑臉相迎,來者不拒。見其出手闊綽,賊酋各自暗中結交。已備廣開財路。

  游商趁機,道明心意。私言道,有「甘夫人」者,自洛陽夫家,出逃南陽。若能尋回,必有重謝。又取甘夫人畫像,暗授賊酋。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賊酋遂領命而去。

  於是乎,何後車駕初入宛城地界,便被賊人暗中盯梢。

  只因匹馬單車,太過顯眼。

  尤其車廂,多被棺槨所占。何後並何苗,臨窗側坐。窗簾顛簸起伏,遂被窺得真容。賊酋得報,暗中尾隨,伺機而動。

  「夫人,恐大事不好。」青牛師隔窗言道。

  「可是被賊人窺破。」何苗忙問。

  「正是。」青牛師等人,雲遊四方,行走江湖。凡有風吹草動,自會心生警醒。

  「如此,當速行。」何苗急道。

  「賊人以為我等不察,故未曾發難。若此時輕舉妄動,賊人必傾巢而出。」青牛師言道。

  何後輕輕頷首:「依上師之見,賊人當何時發難。」

  「必是更深夜靜,趁我等夜宿不備之時,一舉拿下。」青牛師答曰。

  「如此,可先行。」何後又道:「待天地昏暗時,再做計較。」

  「喏。」青牛師遂安心駕車。

  宛城市中。

  得賊人通風報信,洛陽游商大喜。

  遂命麾下死士,前往截擊。

  洛陽游商不是旁人,正是董卓之弟,董旻假扮。先前奉命駐守廣成苑屯田。收董卓密令,星夜南下。趕在何後之前,車入宛城。籠絡賊寇,截擊何後。

  不敢告知實情,遂託言「甘夫人」名。

  博望坡上,博望城。

  見城門大開,掩旗息鼓。知賊人已有所備。華雄遂引五百王騎,城下列隊。

  周倉並裴繼,領兵卒十人,出城相見。

  「見過華都尉。」周倉馬背行禮。

  觀其相貌神色,華雄抱拳回禮:「足下何人也?」

  「某乃周倉,本是南陽黃巾。據守博望,亂世苟活。」周倉如實作答。

  「某此來,不為剿滅黃巾,只為尋人。」華雄問道:「敢問渠帥。可有洛陽車駕入城。」

  「游商往來,不絕於道,自有京師來客。」周倉答曰。

  「可有車馬出城。」華雄又問。

  「有。」裴繼如何能忘:「便有洛陽貴公子,重金求購殤婦。恐日久身腐,故連夜出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華雄追問:「貴公子是何相貌,身旁隨從若何?」

  裴繼答曰:「貴公子美姿儀,面白如傅粉。身旁有方士三人相隨。」

  華雄眼露精光:「車往何處。」

  「自是南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