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水淹三軍

  二人枯坐無言。四目相對,各透一絲悲愴。

  「代漢者,宗王也。」太傅楊彪忽言道:「言指薊王否?」

  盧植不置可否:「無王莽篡漢,何來光武中興。」言下之意,薊王非王莽。

  「薊王恪守臣節,從未僭越。正因深知薊王秉性,故陛下急欲穩坐帝位。如此,方能號令群雄,得以薊王為首,天下宗王北面稱臣。」楊彪常伴君側,知之甚深:「陛下遠不及元服,何其急也。」

  盧植面無表情:「南陽大水,幾無可免。但求薊國橫海大艦,能及時趕到。救萬民於水火。」

  楊彪嘆道:「司空莫非,去意已決。」

  「嗯。」盧植輕聲言道:「先冤殺袁隗滿門五十口,又置百萬黎庶於不顧。今漢亡國之君,非桓靈二帝。乃出當今陛下也。」

  無外人在場,盧植終吐露心聲。

  楊彪聞言,不由老淚縱橫。可嘆大漢忠良,何其多也。

  「薊王來函。言,南廣陽大學,缺一『下庠令』。又說,所撰《大百科全書》,亦苦無人手。老將至矣,洛陽終非久居之地。不日舉家北歸。太傅珍重。」

  「司空珍重。」臨行前,楊彪又言道:「若大學亦缺人手,老朽可為薊王一用。」

  「太傅若來,薊王自當掃榻以待。」盧植躬身相送。

  車駕尋路下山。楊彪心氣難平。函園百姓,皆薊王守陵人。嬉笑怒罵,鮮活人聲。陽渠水道,日日帆滿。轉運海外奇珍,薊國名產。

  洛陽百姓,深得其利。歷經兵變,二宮流血。四郭生靈塗炭,爭相避入函園,求保平安。如今,半數洛陽百姓,皆遷入函園安居。九坂懸樓,更聚攏宗室貴胄,洛陽高官三千戶。

  人心向背,何必多言。

  只需天時地利並人和。薊王輕車上洛,昭告天下。再續二百年煌煌天漢。三興可待。

  「生食漢祿,死為漢臣。」楊彪止淚長嘆:「老夫此生,終不負大漢。」

  虎牢關,中軍大堂。

  黃門令左豐,車駕入關。董卓領一眾虎狼將士,披甲相迎。

  「見過少令。」董卓莽撞抱拳。

  「奴婢,拜見後將軍。」左丰神態自若。伴駕數帝,又為薊王親信。時至今日,左豐還有何所懼。

  見左豐面色不變,董卓這便收攏傲氣:「請堂內一敘。」

  「後將軍請。」左豐頗知進退。

  待簇擁入內,左豐遂宣詔命:「著,後將軍兼領并州牧董卓,即刻回京,不得有誤。」

  「嘶……」董卓一時驚疑不定:「敢問少令,有何要事,竟如此急迫。」莫非陛下已起殺心。

  左豐附耳言道:「陛下已覓得破敵良策。故欲將此功,授於後將軍也。」

  「哦?」董卓又驚又喜,半信半疑:「內中隱情,煩請少令細說一二。」

  身陷大營,生死之間。左豐焉能不知深淺:「太尉罷黜,三公缺席。陛下欲拜後將軍為三公也。恐難服眾,故欲將討逆大功,暗授後將軍當面。如此,足可堵悠悠眾口。」

  此段話,半真半假。極為高妙。

  董卓一時心癢難耐,這便低聲下氣,陪盡笑臉:「敢問少令,陛下有何良策,可破南陽之敵。」

  「且附耳過來。」左豐故弄玄虛。

  董卓不疑有他,急忙附耳。

  「太史令言……」左豐聲音漸消,然董卓卻越發張揚。

  待細細聽完,閉目後仰。少頃,斷喝一聲:「來人,速請軍中巫祝。」

  「喏。」

  須臾,便有一東羌女巫。披髮跣足,蹦跳入堂。

  董卓和顏悅色:「敢問上師,《春秋感精符》知否?」

  「略知一二。」

  「日黑則水淫溢,然否。」董卓悄聲問道。

  「然也。」女巫輕輕頷首:「將軍亦觀天象乎?」

  「天生異相,我豈能知。」董卓又問:「不知何處水溢。」

  「當在江漢之間,淮泗上下。」女巫脫口而出。

  「果真如此?」

  「千真萬確。」

  董卓不禁長出一口濁氣:「天不負我。」

  左豐冷眼旁觀,心知事成矣。

  「有勞少令,速速回京。」董卓抱拳相邀。

  「後將軍請。」左豐諂媚一笑。

  「請。」董卓闊步而出。車駕奔赴洛陽不提。

  薊王宮,瑞麟閣。

  得恩師六百里手書。薊王遂命靈輝殿上,觀天閣女仙,入北宮閣相見。

  「《春秋感精符》乃何人所作?」待麻姑並上元入閣,劉備遂問。

  「未知其人。」麻姑答曰。

  「何以名之?」劉備未解書名。

  上元答曰:「其書云:『山川之精,上為星,各應其州域分野,分圖作精,神符驗也。』意謂,山川精氣,上為星辰,帝王上應列星,故君王得失,聲聞於天,天人相感,如合符契,故名之。」

  「可信否。」劉備再問。

  「或可一信。」上元乃出西王母座下。法道精純。尤其房中術,不在麻姑之下。薊王食髓知味,寵溺有加。

  「日黑則水淫溢,可有此句。」劉備追問。太陽黑子與氣象的關係,劉備並不知曉。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言中,少帝決堤灌水。南陽盆地,圍三缺一,必成死地。

  「正有此句。」二人異口同聲。

  「所應何處?」劉備又問。

  二人默契共生:「江淮之間。」

  「唉……」薊王一聲長嘆。

  「夫君且寬心,大河如常,九梢無恙。」上元柔聲寬慰:「再者說來,國中支渠四通,枝津遍地。如脈絡縱橫,滋養千里水田。縱有百年不遇之洪水,亦足可安然度過。」

  「為夫非慮薊國,乃慮江淮。」劉備暗道:「若發水患,南陽又當如何?」

  「南陽或一片澤國。」麻姑已會其意。二帝相鬥正酣。若南陽突遭大水,一片汪洋。水淹三軍,必敗無疑。

  劉備嘆道:「應劭《風俗通》有載:『五月有落梅風,江淮以為信風。又有霜霪,號為梅雨,沾衣服皆敗黦(yuè發霉)。』日黑水溢,可是因梅雨。」

  「夫君明見。」麻姑柔聲答曰。

  「若大水漫灌,千里澤國。南陽百萬之眾,恐性命不保。」劉備眼中戾芒,一閃而逝:「為夫當上表勸諫。陛下斷不可一意孤行。」

  「如若不然,又當如何。」正是安貴人,有此一問。

  「盡遣水軍,救萬民於水火。」劉備雖言盡於此,然意猶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