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視華雲號緩緩駛出陽港水砦,沿陽渠順下洛水。
主記蔣干,不禁長出一口濁氣。
竊以為,一夜謀劃,神鬼不知,終得「完滿」。豈料百密一疏。何後竟提前窺破二宮太皇所謀。假借華雲號送嫁,事先伏於船上。待二宮太皇並一眾逐鬼童子登船,突然發難。掠走王美人貴子。達成夙願。
二宮太皇,不告而別,暗中潛逃。投鼠忌器,如何敢將此事,公之於眾。唯有「打碎牙齒和血吞」。乃至於天明前,蔣干登船問候。竇太后託辭夜行倦怠,並未出室相見。蔣干自也無從得知,二宮太皇竟遭何後突襲。痛失貴子。
畢竟只蔣干一人。迎親送嫁,身兼數職。力有未逮,亦情有可原。更何況,論才智,遠不及算無遺策賈文和。
自也未能料到。華雲號暗設機關,密道往來。
話說,多年前,薊王車入濯龍園,赴何後宴。臨行時,孤男寡女同舟共渡。若非薊王恪守臣節。即便稍有冒犯,恐死無葬身之地也。時,何後行蹤鬼魅,必是借船上機關(注①)。
此其一也。最大失算,乃是長信太僕趙忠。
先帝時,為十常侍之首。被先帝喚做阿母。屢遭生死兩難,便是阿父張讓亦投河自盡。然趙忠卻歷經大難,屹立不倒。先殺大將軍何進,後又效忠何後。因悉知前朝隱秘,了解雲台內情。自然而然,窺破董太皇「明送嫁,暗逃亡」之計。於是將計就計。攜黃門死士,並何後先伏於華雲號上。待二宮太皇自以為金蟬脫殼,虎口逃生。忽然現身相見。
一戰功成。
於趙忠而言。立大功一件,止何後殺心。可謂一石二鳥。於人於己,皆有大利。
於何後而言。得貴子,除少帝廢長立幼之禍,當可保何車騎滿門。
正如竇太皇所言。三宮鼎足之勢去。只剩何後並少帝,「一家獨大」。
待車駕回西園,已天光大亮。
事不宜遲。何後立刻遣人入宮。告知少帝詳情。
「船到何處?」待心腹宮妃出殿,何後忽問。
趙忠答曰:「此刻,怕已入鴻池,會師薊國橫海艦隊,共下洛水。」
「當如何善後。」何後又問。
「南北二宮,耳目眾多。宗親貴胄,常來常往。二宮太皇之事,不出三日,禁中皆知。不出十日,洛陽滿城皆知。無可隱瞞。」宮闈之事,趙忠說一不二:「老奴,竊以為。與其被人暗中窺知,不若明示天下。便說,二宮太皇,隨船北巡,不設歸期。當可堵,悠悠眾口。」
「歸期不定,世人如何輕信。」何後言道。
趙忠答曰:「只需一年半載,待陛下坐穩江山。二宮太皇,可有可無。遠離京畿,久而久之,又有何人惦念。」言指世態炎涼。曲終人散,人走茶涼。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此乃誅心之言。然何後卻深以為然:「二人不過是天家臉面。老將至矣,實無大用。既已棄宮遠遁,亦無需再念舊情。」
「太后明見。」趙忠媚笑。誠如何後所言。如今少帝手握京師軍政大權。二宮太皇恰如兩尊琉璃觀音。除受百官頂禮膜拜,實無有一用。
從來「請神容易,送神難」。如今自去。於少帝而言,或有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
唯一所患,便是王美人貴子。
得報貴子被何後奪回。少帝終是心安。即刻移駕入西園,趕來與何後相見。
「拜見太后。」少帝入殿行禮。
「既無外人,我兒何必見外。」太后並未垂簾。
「兒,慚愧之至。」少帝隨即改口。
母子連心,豈能輕易割捨。先前形勢所迫,刻意疏遠。一心俸竇太皇垂簾監國。如今人去座空,少帝後顧無憂。自當百無禁忌。
「起身說話。」何後目光慈炯。
便有趙忠,捧席入內。
待少帝落座,何後先言:「我兒可知今日之危。」
少帝心領神會:「兒已盡知。」
「竇太皇早有退意,此去並無意外。董太皇卻受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知先帝《起居遺詔》已入薊王之手。於是假賜婚之名,暗攜貴子北投。欲行廢長立幼。於河北,三立漢帝。試想,若幽、冀、並、涼四州,皆轉奉董侯為君。我兒困守八關百里之地。還有何可為?」
少帝一聲嘆:「母后,所言極是。」
「來人。」見少帝服軟,何後一聲令下。
便有心腹宮妃,攜童子茲入殿。
「拜見太后。」童子茲已不似先前那般驚慌。
何後沖少帝笑道:「此乃王美人貴子。董侯是也。」
少帝殺心驟起,又急忙散去。穩住心神,和煦一笑:抬起頭來。」
童子茲奉命抬頭。
四目相對,少帝足以確認。董侯身份無誤。
「謝母后成全。」
「母子之間,何必言謝。」何後句句不離母子:「禁中內外,再無旁人。我兒當可安心。」
少帝拜服:「這便將舅父放歸,擇日官復原職。」
「何必擇日?」何後笑問。
少帝無有不應:「即刻放歸,官復原職。」
「甚好,甚好。」何後甚是欣慰,轉而言道:「來人。速請何車騎,入宮赴家宴。」
「喏。」趙忠親出傳命不提。
母子心中芥蒂,似渙然冰釋。一時其樂融融。
翌日。
少帝詔告天下,二宮太皇,隨送嫁船隊,北巡薊國。不定歸期。
薊王無小事。二宮太皇如此持重,亦合情合理。再者說來,二宮風平浪靜,並無兵戈之聲,更無空穴來風。當如少帝所言,無有宮變。乃出二宮太皇本意。
洛水,華雲號。
「不可。」聞董太皇所想,竇太后斷然搖頭:「大漢天子,豈是兒戲。貴子焉能假冒。」
董太皇豈能甘心:「貴子自幼養在深宮。與一眾逐鬼童子為伴。無有外人窺其身份。你我姐妹若認定,何人敢反駁?」
「如何後所言,二人相貌,天差地別。薊王與先帝,君臣同契。是否先帝子嗣,一眼可辨。且薊王為人,天下皆知。如何能冒天下之大不韙。以偽亂真!」竇太后再勸。
「妹妹所言,字字珠璣。」言及薊王,董太皇幡然醒悟。若無薊王鼎力相助,單憑董太皇一人,如何能逆天行事。
頹然無語,乃至積鬱成疾。一路竟臥床不起。
竇太皇遂命薊國良醫,登船診治。
先保住性命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