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廢長立賢

  張儉遂問道:「敢問太皇,果真有此詔乎?」

  話已至此,無需隱藏。董太皇言道:「少府且近前來。」

  「太皇恕罪。」張儉奉命起身,趨步簾下。

  便有一蜀錦書囊,自簾後遞出:「少府且自觀。」

  「喏。」張儉暗吸一口氣,穩住心神。這便雙手接過,解囊一看。

  先看竹書成色,再觀籤押璽印。確認無誤,這才細觀內容。須臾,張儉將竹書徐徐捲起,收入囊中。雙膝跪地,捧書送回。

  待遺詔重回簾後。

  張儉膝行退後,五體投地:「幸得太皇示之。否則,臣至死未知也。」

  「少府請起。」言及心傷處,董太皇以袖拭淚:「《起居遺詔》,本為亡羊補牢。先帝恐合肥侯難擔大任,於是向近侍暗下此詔,已備不時之需。故不足為外人道哉。豈料藉口《廢帝詔書》存疑,合肥侯南陽自立。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眼看禍起蕭牆,宗室相戮。當今天子卻欲除朝中肱股重臣而後快。不及元服,便親政擅權。罷黜關東君子,重用關西莽夫。董卓、呂布等人,狼子野心,久必成害。若坐視二宮兵變,宗室流血。國祚無存矣。」

  董太皇一席肺腑之言,可謂煞費苦心。不僅言及宗室之亂,又道明地域之爭。黨魁出身關東士族,與西涼眾之芥蒂,可謂樹大根深。換言之,於國於家,於公於私。黨魁皆不可坐視不理。

  見張儉無言以對。竇太皇又言道:「後將軍麾下將校,多得封賞。不出所料。後將軍年內便將高居九卿之位。此乃取禍之道也。」

  俗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言及黨人切身利益,張儉終於下定決心:「敢問太皇,可聞京師童諺否?」

  「何諺之有?」急切間,董太皇未及領悟。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上北芒;燕南垂,趙北際,中央不合大如礪,惟有此中可避世』。」張儉遂將童諺誦出。

  董太皇這才醒悟:「洛陽確有此諺。」

  「此諺分上下二句。上句所言,乃陛下為張讓所劫,後安然回宮之事。此句已應驗,自無歧義。然下句當作何解,並無定論。」張儉言道:「『燕南垂,趙北際』,乃指薊國地。『中央不合大如礪』,言洛陽紛亂。然『惟有此中可避世』,卻有二意。若分上下句而言,能避世之地,乃是薊國。然若依前後對應,唯有宅茲中國,方可辟禍。」

  董太皇會其意:「依少府之見,何處可避世。」

  「回稟太皇。」張儉言道:「自觀此詔,臣這才幡然醒悟。童諺分上下二句,言指前後二帝也。」

  「上下二句,前後二帝。」董太皇靈光一現:「莫非,童諺上句言『史侯』,下句說『董侯』。」

  「太皇明見。」張儉伏地答曰。

  一語驚醒夢中人。董太皇言道:「唯避入薊國。朕與董侯,方有一線生機。」

  張儉又道:「薊國大漢一藩,薊王威震天下。然君臣有序,親疏有別。臣,竊以為。薊王斷不會輕起刀兵,進京勤王。亦不會輕易奉詔,討伐南陽。然若太皇攜貴子,辟禍薊國。再明示先帝《起居遺詔》。料想,薊王自當奉詔,廢長立賢。薊王都臨鄉城,號北都。遠非南陽可比。太皇垂簾稱制,薊王輔佐貴子。待天時地利人和,揮師南下。江山可定矣。」

  所謂「病急亂投醫」。困守二宮,整日提心弔膽。不如遠遁薊國,從此海闊天空。

  「少府且向朕明言。此謀,是為大漢,還是為薊王。」

  「臣,竊以為。薊王便是大漢。」張儉口出誅心之言。

  然董太皇卻全然無覺:「董侯能為帝否?」

  先帝遺詔,自當為帝。」張儉言道:「洛陽、南陽二帝,一日不滅。貴子當一日為帝。」言下之意,二帝不滅,貴子無礙。二帝既滅,貴子當退位讓賢。即便如此,依薊王之光融天下,亦會善待。

  先救命,再治病。

  心中大定。董太皇不動聲色:「當如何施為?」

  張儉又膝行向前,於簾下進言:「太皇只需如此如此……」

  「少府之意,朕已盡知。」董太皇不置可否:「容朕細思。」

  「臣,告退。」張儉言盡於此。

  送張儉出殿,永樂太僕封諝,又急忙入殿:「細作來報:衛尉中伏,已被押入北宮詔獄。」

  「不出所料。」董太皇一聲冷笑:「不過受些皮肉之苦。料想,史侯尚無此膽量。濫殺外戚。」

  封諝進言道:「陛下大肆清除異己,安插黨羽。待朝中百官,皆為陛下所用。驃騎並衛尉,恐難善終。」

  「時局險迫,朕豈能不知。」董太皇已有決斷:「謹守宮門,切莫有失。不日當見分曉。」

  「喏。」見董太皇言之鑿鑿,封諝領命自去。

  函園,仙台里。盧司空府邸。

  「下臣,拜見司空。」主記蔣干,應邀登門。

  「主記免禮。請坐。」盧司空乃薊王授業恩師。得其召喚,蔣干自無可避讓。

  「謝司空。」蔣干就坐。

  「薊王何意?」盧司空問道。

  蔣干答曰:「主公為大漢,鞠躬盡瘁。司空當知。」

  「陛下先收二戚,昨日又俘董承。今日董太皇召張儉入宮相見。料想,必與時局相關。若無薊王相助,董太皇危矣。」不愧是薊王恩師。單從種種蛛絲馬跡,便看出狂風將起,風雨欲來。

  蔣干不敢隱瞞,這便將累日來「奉命行事」,事無巨細,和盤托出。

  聽罷,盧植問道:「此乃薊王之意,還是賈詡之謀。」

  「下臣奉命行事。命出何處,一概不知。」蔣干答曰。

  盧司空這便瞭然:「必是賈詡之謀。」

  「下臣,亦如此想。」蔣干遂坦誠相告:「下臣奉命留京,代主行事。時我主尚在昏睡之中。如何能發號施令。然稍後,下臣得主公敕令:救三宮帝後,並王子公主。主公存漢室之心,昭然若揭。少帝假扮史道人,暗中聯絡群雄,驟然發難,奪取大權猶不知足。若得《起居遺詔》,必行滅口。那時,非但三宮帝後難以倖免。便是王美人貴子,亦難保全。下臣竊以為,時至今日,唯有如此,方能存漢室,續國祚。」

  蔣干再拜:「中丞之謀,並無不妥。」

  盧司空一聲長嘆:「賈文和善無雙連環。今日一見,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