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瞥身後不置一語的竇太皇,少帝自行言道:「朕當謹記太傅教誨,勵精為治。」
「陛下明見。」群臣下拜。少帝自登基以來,言行舉止,並無差錯。著實不易。
「薊王所擇港津,皆在『蠻夷徼外,海外荒洲』。乃『人煙罕至,不毛之地』。朕若應允,是否有失公允。」薊王之事,少帝皆謹慎以待。
「無妨。」身後竇太皇言道:「薊國千里國土,未並之前,多是一片白澤。舉目汪洋,無有立錐之地。薊王通渠修路,築堤圩田。活四方流民無數。納五胡四夷許多。誠如張卿所言,海外東鯷人,分二十餘國,據夷、澶二洲,廣有數萬家。珠崖洲,周匝二千里,徑度七八百里,更有十萬家。薊王雖設一港,然卻可向化百萬島夷。不出數代,荒洲皆為漢藩。單獻費一項,便得大利。」
聞「獻費」二字,少帝不禁眉開眼笑,又急忙忍住:「如此,當謹遵太皇命。」不愧是先帝與太后所出。對錢財,天賦極佳。
「臣等,遵命。」
所謂「利益集團」,後世稱謂,各有不同。政治上叫「階級」,外交時喚「利益攸關方」,科幻稱「派系」,魔幻曰「陣營」。
薊王的利益訴求,自不與宗賊苟同。
一言蔽之,王眼裡的世界,註定與活屍不同。
右丞賈詡手書與尚書台敕令,一前一後,送達薊國。
袁紹之心,劉備焉能不知。此舉實不出意外。個人榮辱事小,家門存亡事大。究其根本,還是利益,割捨不易。先帝曾言:天下十分,漢室三分,豪右七分。正因眼饞名門望族,累世積財。先帝才不惜危局弄險,借黃巾之亂,血洗關東大地。
關東人傑輩出。先帝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又如何能瞞得過有心之人。於是痛定思痛。關東豪族,誓要打破原有利益鏈條,搶占權力高地。
漢末大族,之所以吃相難看。兼併土地,豢養人口,無所不用其極。除去大發國難不義之財。拼命壯大,為求自保,亦是重要原因。趨利避害,人之常情。
一來二去。便將自己吃成了人人喊打的「宗賊」。宗賊與列候,絕非民間與官方之別。「不告而取謂之竊」。趁萬民流徙,大肆圈占荒田。又築塢堡自守,兩面三刀,常與賊人沆瀣一氣,為害鄉里。天災又加人禍,郡縣便有少數自耕農,亦紛紛破產。不得已,宰賣田宅,自賣為奴,舉家避入豪強塢堡。如此日積月累,蠶食鯨吞。不出百年,門閥終於壟斷天下。
大漢非功不侯。封侯拜相,非立大功者,不可得。即便得十里,乃至百里封邑,亦需國相治理。王侯皆不治民,唯取衣食稅租而已。然在豪強塢堡內,「家奴」之生殺大權,皆握於「主人」之手。甚至一季辛勞,所獲幾何,但憑豪強一言而定。久而久之,「族規」堂而皇之取代「國法」。「私刑」泛濫,大行其道。無有人權,何來民權。
逐利乃人性使然。若無掣肘,放濫而為。其後果不堪設想。為榨取高額利潤,無所不用其極。人性之貪婪,無有底線。農人與農奴,一字之差,雲泥之別。
薊王重開二十等爵,便為引人向上,又引人向善。廣開商道,儘量削弱田地價值,亦是趨利避害。「陽關大道你不走,地獄無門偏來投」。蕞爾小賊,欺孤刀不利乎。
「夷洲(台灣島)、澶洲(呂宋島)、珠崖洲,皆堪比一郡之地。興建港城,乃為百年大計。」薊王環視群臣:「有元基(陰修)『三舉鄉黨』,美玉在前。諸位當踴躍舉薦,不拘一格。」
「老臣,舉門下弟子阮瑀,字元瑜,陳留尉氏人。文思敏捷,懂音律,能鼓琴,名著學壇。堪稱『奇才』。」王子館蔡少師,起身奏曰。知薊王專開朝議,商討荒洲通航事宜,遂於百忙之中,驅車前來。內舉不避親,正當如此。
「蔡師高徒,孤亦有耳聞。只是荒洲孤懸海外,蠻夷環伺左右。不比中原繁華便利。何不待補長吏之缺。」薊王勸道。
蔡邕笑答:「回稟主公。老臣既稱此子『奇才』,必有異人之處也。來時私與老臣言:不願半道登車,甘願從始而終。於荒洲之上,督大漢雄城,向化山島蠻夷。乃平生之幸也。」
「原來如此。」劉備欣然點頭:「三洲可任選其一。先為比三百石港長,待民滿萬戶,則升比千石港令。開拓荒洲,能得三縣之地,可為郡守。」
「老臣拜謝。」蔡邕門下,高陽令顧雍,德才兼備。上任以來,政績常列前茅。薊王曾言其有「宰相之姿」。二千及冠,指日可待。阮瑀年長而晚到,故列顧雍之下。自求開闢荒洲,其志遠大。不甘人後之心,足見一斑。
待蔡邕落座,上庠令鄭玄亦起奏道:「老臣舉汝南應仲瑗。」
話音未落,便有人驚呼出聲。能令薊國肱股重臣,殿前失儀,必是大賢。
略作思量,劉備喜道:「可是著《風俗通義》之南頓應劭!」
「正是。」鄭玄笑答:「應仲瑗,深諳法家。本已應車騎將軍何苗所辟。然因有一事不明,半途北上薊國,與老臣坐而論道。數日不眠不休。才情斐然,尤精《春秋決獄》。如此高士,焉能明珠暗投。」
「其人何在。」薊王忙問。
「正於老臣精舍,酣然長睡。」鄭玄答曰。
「公業。」
「臣在。」門下督鄭泰,自側席入殿。
「速去學壇,切莫叨擾,恭候便可。」
「喏。」鄭泰領命自去。鄭泰大名,海內皆知。能得鄭泰恭候,何其幸也。
待群臣議畢。右相耿雍,起身奏報;「稟主公,博士祭酒左伯,亦薦大賢出仕。」
「左祭酒所薦何人?」劉備頓起興致。左伯專攻造紙,印刷,諸如此類。平日深居簡出,醉心技藝。不知舉薦何人。
不等右相奏答,薊東尹鍾繇,已起身笑問:「敢問右相,可是河東衛伯覦。」
「正是安邑衛覬。」耿雍笑言:「衛覬少年早成,以才學著稱。凡古文、鳥篆、隸草,無所不善,博古通今,多識典故。兼通法家,尤善刑律。先前多為人撰寫碑文,後不厭其煩,避入深山。聞薊國首開刊印典籍之先河。於是喬裝於工匠之中。欲學造紙之術。豈料一時技養,陰鑿活字,刊印成冊。竟一時風靡國中。遂被左伯識破。」
「原來如此。」薊王不禁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