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水(荔溪)北流會於沅。沅水又東逕沅陵縣北,漢故頃侯吳陽之邑也。」
施水與沅水,於沅陵城西交匯。此處後世稱「藍溪口」。前漢長沙王吳芮,第四子吳陽,高后元年(前187年),被封沅陵侯,立沅陵侯國。共傳三代,無子,國除。
此城,曾為侯國都邑,內外二郭,算是堅城一座。武陵太守曹寅,因與上官不和,退據此堅城,城外另有蠻人環顧,自保無虞。
五溪蠻王,俗尊王,然卻無漢室策封。正式場合,只稱五溪渠帥。故空置堂上主座,賓客東西對坐。
曹寅能保武陵,正因結好蠻王。薊王六百里傳來手書,托其為周暉引薦。曹寅受寵若驚之餘,會大宴賓客,將薊王親筆書函,傳閱座上賓。言,區區薄名,能為王上所知,何其幸也。
賓客心領神會。能為薊王所用,料想,便是荊州刺史王叡,入為京官,亦不敢動其分毫。
從來「打狗需看主人面」。里諺曰:「欲投鼠而忌器。」能入薊王法眼,曹寅焉能不大喜過望。薊王所請,自當盡其所能,力求盡善盡美。
席間,聞,水衡都尉,此來疏通水路,開闢港津,還兼領護薊國海市。蠻王即刻高看一眼。
且與一般官吏不同,周暉一身貴氣。問過方知,乃安陽少君侯。列候稱「家」。郡國並行,家國天下。三級分封世襲權利架構中,有其一席之地。不可謂不「高貴」。
薊王以座艦游麟號相贈,亦足見持重。兼領海市,更是極大增益。
雙方傾心相交,一時笑語歡聲,觥籌交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周暉離席相敬。言,改日必登門拜訪。
蠻王心領神會,答曰,恭候大駕。
「沅陵縣西,有武溪,源出武山,與西陽分山。水源石上有盤瓠跡猶存矣。」
五溪蠻王大寨,便立在此地。五溪蠻乃武陵蠻夷之統稱。究其來源,古巴人、百越、甚至羌人,皆有混入。「精夫」一詞,便出巴人古語。
翌日,周暉攜重禮登門。與蠻王商定僱傭及互市事宜。
督造港津,人手不可或缺。日薪二百大錢,五溪「蠻左」,必踴躍客庸。漢人右衽。與之相反,稱左衽。蠻左便是此意。
吃住全免,日賺二百大錢,如此好事,焉能拒之門外。
「都尉可曾選定,港津之所在。」蠻王當問仔細。
「昨夜與府君秉燭夜話,促膝長談。今,已有定計。」周暉笑答。
「何地?」
「乃先秦黔中郡治故址。」周暉答曰。
「沅水又東逕縣故治北,移縣治。縣之舊城,置都尉府。因岡傍阿,勢盡川陸,臨沅對酉,二川之交匯也。」
「縣之舊城」,便是指先秦時,黔中郡治故址。此處地勢開闊平坦,南倚丘陵,北臨沅水,堪稱「勢盡川陸」。「臨沅對酉,二川之交匯」,乃知其方位:北對酉口,乃沅、酉二水交匯處。水運便利。
「黔中郡,其故城在辰州(沅陵)西二十里,皆盤瓠之後也。」
前漢時,為武陵都尉府。今漢毀於五溪蠻亂,乃荒丘廢城一座。如前所說,百丈高樓平地起。廢城原址重建,省時省力。遠比另外擇址,事無巨細,從頭開始。來得簡單迅捷。
蠻王欣然點頭:「此地,臨沅對酉,二川交匯。時下,乃無人荒丘。用於督造,亦頗便宜(biàn yí)。」
周暉答曰:「大王當知,王上命我,建江表十港。沅陵地處沅水中游,為盡武陵諸水之利,宜當逆進沅水上游,擇址再築一津。王上曾言,前漢舊縣,可再析出,用於安置蠻人,立五溪王庭,設屬國都尉。」
「莫非,王上欲效奢延鮮卑屬國、真番馬韓屬國……立武陵五溪蠻屬國!」蠻王大喜。
「然也。」周暉又答:「王上欲將今漢併入辰陽縣之義陵、無陽等,前漢舊縣析出。立『辰陽屬國』,安置五溪部族。王上還言,首任辰陽(屬國)都尉,宜授予王子沙摩柯。」
「嘶——」五溪蠻王,倒吸一口涼氣。能立為屬國,自是極大利好。尤其對四夷而言。既能最大程度保有部族權利,又可坐享大漢治下諸多便利。乃二全齊美之策也。兩漢之交,乃至今漢之初,五溪蠻人屢屢造反,所求無非自立。時至今日,漢蠻已難分彼此。與漢廷宰割天下,乃痴心妄想。臣服大漢,為其屬國,當是最佳選擇。
「若立屬國,我可為王乎?」蠻王問道。
「煌煌天漢,非劉不王。」周暉話鋒一轉:「東胡稱『單于』。南蠻可稱『廩君』。」
遠古時,古巴人祖先「巴務相」,被舉為巴氏,樊氏,呼氏,相氏,郟氏,五部落首領,於夷水(清江)立巴國(方國),稱「廩君(lǐn jūn)」。成書於秦漢時期的《世本》稱:「廩君之先,故出巫誕。」又《山海經》:「西南有巴國,太嗥生咸鳥,咸鳥生乘厘,乘厘生後照。後照是始為巴人。」據此可知,廩君或為太嗥伏羲氏後裔。時下,已為南蠻之神,尊「廩君神」。廩君神下號廩君,乃蠻人天子也。
「甚好,甚好。」蠻王欣然點頭。又喜問道:「若為廩君,漢廷當如何待我?」
周暉答曰:「自當:『教耕稼』、『治城郭』、『制冠履』、『設媒娉』、『立學校』、『導禮儀』。廩君所轄,皆編為『蠻戶』。衣食住行,賦稅徭役,皆與漢人比同。」
「此話當真!」蠻王猛然直立。
「千真萬確。」周暉亦起身。
「都尉可敢與我歃血為盟。」蠻王快問。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周暉速答。
「此話何意?」蠻王不解。
「悉聽尊便。」周暉釋意。
「來人,殺白犬!」蠻王如何能等。
「喏!」
海市,船舍。二樓精舍。
午後,便有同伴狂奔而入:「沙摩柯,你要當官了!」
「切莫說笑。」沙摩柯一頭霧水:「我等蠻人,何來官職。」
「此事,千真萬確。」同伴遂將諸事娓娓道來。
舍內眾人,瞠目結舌。
沙摩柯已霍然站起:「哈哈!融漓,你家之難,可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