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南宮,玉堂前殿。
少帝臨朝,百官就位。
見尚書令曹節,抱恙出席。群臣心領神會,必有要事無疑。少帝端坐許久,忽然驚覺。今日早朝,因何鴉雀無聲。
話說,自有人書朱雀闕,乃至上巳家宴時二後翻臉,直至董太后稱病不出。群臣便爭吵不休。少帝先前還端著擔心,生怕殿內撕斗,亦或是皓首老臣,力竭殞命。然時間長了,便也習以為常。
本以為,今日亦如先前。豈料自從坐穩,竟無人搶先發聲,互相攀咬。
反常則妖。少帝低聲聞簾後,何故如此?
竇太皇答曰:「陛下既知不同尋常,且細看殿中群臣,有何不同。」
少帝依次看過,遂言道:「尚書令曹節亦在。」
「然也。曹節執掌尚書台,若無要事,何須他親自出面。然,時至今日,四海之內,能稱大事者,必與薊王相關。」竇太皇答曰。
「謝太皇教誨。朕,記下了。」少帝又默記一則:凡尚書令曹節朝見,比與薊國相關。
「尚書令,無恙否?」少帝含笑發問。
「開春以來,老奴舊疾頗有轉圜。許,還能侍奉太皇、陛下,三五載。」曹節五體投地,毫不拖泥帶水,何必言老。
「朕心,甚慰。」少帝笑問:「可有要事?」
「啟稟陛下,薊王六百里上表陳情。先請效仿先帝置護氐校尉,新置護南蠻校尉,治漢壽。舉太常從子劉磐,為首任護南蠻校尉。二請重置水衡都尉,主通航建港。另舉前安陽侯,太尉周景之孫(周)暉,為首任水衡都尉。」曹節一氣呵成,而色不變。
老而不死是為賊也。少帝又問簾後:「薊王上表陳情,又將人選一併舉薦。焉有拒絕之理。」
「朕倒是聽聞,江表宗賊大興,常與黃巾餘孽,及蠻夷勾結。薊王心繫社稷,恐江表逆亂,欲分而化之。故請開護南蠻校尉,又舉太常劉表從子擔此要職。必是得知,陛下欲拜劉表為荊州牧,送順水人情耳。至於重設水衡都尉,只因先前陛下許薊王,可在江表興十港。港津遠在國境之外,薊王不敢僭越。於是請立水衡都尉,並舉安陽侯長孫領此職。」竇太皇娓娓道來。
「原來如此。」少帝恍然大悟:「卻不知,安陽侯長孫與薊王有何干係。」
「安陽侯子,前洛陽令周異,此時便在薊國為官。其子周瑜,與薊王師出同門。」竇太皇如數家珍。
「難怪。」少帝欣然笑道:「時人常言,薊國愛恨分明,先公後私。今日得見,方知其中之妙。」
簾後竇太皇,會心一笑:「莫非陛下以為,薊王舉太常從子為公,舉師弟從兄為私乎?」
「然也。」少帝輕輕點頭。嫡祖母當面,何必隱藏。
「家國天下,家事亦國事。薊王此舉,自家能獲利幾何?」竇太皇諄諄善誘。
「這……」少帝喃喃低語:「聽聞薊王家有美田百畝,宮城、王陵各一,另有金水小市等產業若干,及後宮佳麗三百餘。」
深看少帝一眼。竇太皇不動聲色,暗中規勸:「陛下對薊王,知之甚祥。」
少帝猛然醒悟:「朕,知錯。」
「楚有雛鳳,羽翼未豐。三年不飛,又三年不鳴,再三年後,待其長成。」竇太皇,言猶未盡。
少帝已,心領神會:「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見孺子可教。竇太皇索性言無不盡:「陛下收趙忠、張讓為羽翼。若為自保,無可厚非。然切莫動,權謀之念。只需懷赤誠之心,則鬼神避易,諸邪不侵。凡有逆亂不臣,則天下共擊之。然若興權謀之術,妄圖操弄人心。則萬民離心,天下棄如敝屣。昔高祖為義帝發喪,而天下歸心。雖九敗於項羽,卻四面楚歌,一戰功成。楚漢十戰,高祖九敗,何以久持?乃受萬民所供養也。霸王九勝,卻自刎烏江,不敢見江東父老。何也?『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也。我煌煌天漢,國祚四百年。仁孝立國,道義當先。陛下,切記。」
一言蔽之,別玩心機,勿動心眼,莫抖機靈。安坐大位,保你一世平安。
班門弄斧,雕蟲小技。諸如賈詡、荀攸,智多近妖者,隻眼可辨。然後將計就計,死無葬身之地。
少帝面露慚色:「謹遵太皇教誨。」
竇太皇言道:「薊王所舉,並無不妥。」
「遵命。」少帝亦無從反駁。
俯瞰文武百官,少帝朗聲言道:「諸君以為如何?」
大將軍何進,起身奏報:「薊王此舉,利國利民。臣,無異議。」
「臣等,無異議。」
竇太皇言猶在耳,此情此景令少帝感懷頗深。萬勿授人以柄,落天下口食。
「准奏。」
果然薊王無難事。
書傳長沙益陽縣。海市令遂遣探險船隊,逆行沅水,摸索航道,記錄沿線險灘,及兩岸風土民情。
得一萬五溪蠻卒,並三千義賊。宋奇聲勢大漲。先不急攻掠縣中塢堡。皆換裝樓桑兵甲,知曉令行禁止。又飽食酣睡,犒賞三軍。這才殺奔而出。
宗賊私兵,如何能擋。不等強攻,許多塢堡便遭裡應外合,一夜淪陷。家小裝船,輸往洛陽,聽候右丞發落。米糧開倉,田券燒光,家奴釋放。綾羅綢緞,金玉珠寶,皆等價兌換成券鈔,用於購買牲畜、良種、磚石、木料、農作機關器,諸如此類。蠻漢毗鄰而居,高樓錯落有致。為防毒物水患滋擾,皆比照薊國式樣,造干欄重樓。
荊南多山,巨木參天。命人砍伐,順流而下。滷水鹽漬後,正當其用。荊南多井鹽。南郡巫縣,乃華夏最早鹽產地之一。距今漢已三千年之久。上古時為巫咸國,有天然鹵泉自山洞流出,因鹽而興:「當虞夏之際,巫國以鹽業興「。惠及先秦及兩漢。後世稱「一泉流白玉,萬里走黃金」、「吳蜀之貨,咸薈於此」、「利分秦楚域,澤沛漢唐年」,足見興盛。
天然鹵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浸泡鹽漬木,誰來心疼。
益陽欣欣向榮,漢蠻俱歡顏。卻有一人,整日寢食難安。
正是長沙太守,吳人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