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永不更迭

  琉璃寶鈔之妙用,隨處可見。

  比如,時人興厚葬風俗。無數銅錢埋藏地下,不再流通,造成市面缺錢之困。琉璃寶鈔當可迎刃而解。

  再有勛貴豪強厚葬,何必費勁堆積銅錢。只需攜幾塊琉璃寶鈔入土,足可頤享黃泉。事死如事生。

  《漢書·食貨志》載:「自孝武元狩五年三官初鑄五銖錢,至平帝元始中(共計119年),成錢二百八十億萬(280億枚)余雲」。自五銖問世,鑄幣從未間斷。

  據此推算。兩漢官鑄五銖,當不下五百億枚。若再算郡國五銖,及私鑄錢等諸多劣幣,或有千億規模,亦未可知。

  時下。良莠不齊,琳良滿目之各式五銖,正經由四海商販,源源不斷販來薊國。回爐重鑄成四出五銖。薊國來者不拒。諸多私鑄錢,皆可按銖重折算成兩漢五銖,再以五兌一,兌換成薊國角錢。若不願再受銅重之苦,可足額兌換琉璃寶鈔,亦或是各式券鈔。若在貲庫開設帳戶,更為方便。可隨用隨取。

  天下銅錢,為何皆運來薊國?

  比起缺錢之困,天下更缺糧。去年,各州郡船商,販購薊國稻穀,計一億二千餘萬石。

  看似驚人。然以壯勞力一年口糧三十石計。不過活四百萬口。以一家老小計,正好二千萬口。乃時下大漢全部人口。

  天下皆不種田乎?

  非也。乃因有太多人口,隱瞞未報。

  上計署據此估算:黃巾亂後,減口三千萬,至少有一千萬,被豪強隱匿。

  天災之後,必出人禍。

  如何解決。

  隴右之法,或是出路。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若豪強皆知,換用農作機關器後,二三老農,便可日種一頃。還會豢養如此之多的人口麼。

  何為天下共主。

  不選邊站隊,區別對待。可稱「共主」也。

  少時,恩師諄諄教導:豪門寒門,皆是百姓。若豪門越豪,寒門越寒,乃政之失。寒門亦能出貴子,方為「君之道」。

  血洗一部分人,去拯救另一部分人。待另一部分人變成被血洗的那一部人時,再血洗一次。如此反覆,便是所謂「皇朝更迭」。

  「是故明君制民之產,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注①)。」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

  劉備要試試看,能否「永不更迭」。

  俗語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又說「得人錢財,與人消災」。薊王百億罰金擲出。

  朝野上下,一團和氣。再,無可指摘。

  至於薊國公審右國令,亦聽之任之。終歸是「人死不能復生」。撫慰南北二宮,喪子、喪夫、喪父之痛。朝政終有起色。先帝皇長子繼位,稱「少帝」。如前漢舊制,今漢有「前少帝」劉懿,故劉辯又稱「後少帝」。嫡祖母太皇竇太后垂簾監國,臨朝稱制。待少帝元服,還政於朝。少帝尊生母靈思皇后何氏,為太后。祖母孝仁皇后董氏,為太皇董太后。

  拜永樂少府楊彪為太傅。

  三拜薊王劉備為太保,加九錫。薊王上陳情表,謙辭不受。少帝欲再增封數縣,亦被薊王婉拒。薊王如此淡泊名利,反令少帝不知所措。問過簾後太皇竇太后,這便和顏悅色,沖右丞賈詡問道:「薊王何所求?」

  賈詡伏地奏曰:「我主位極人臣,已無欲無求。若還有一絲夙願未了,便是未曾泛舟大江南北。敢問陛下,可否許我主,南下江左,擇址營造港津,以利通商之便。」

  少帝又問計簾後。將太皇所言,默記於心,這才稚聲言道:「江左廣袤,枝津眾多。薊王欲建港津幾何?」

  「當屈指可數。」

  「如此,便『以十為限』,如何?」

  「下臣,叩謝陛下。」賈詡肅容下拜。

  「加黃鉞」、「加虎賁」、「島夷之事,薊王自決」、「自建十港津」。幾任陛下,皆待薊王不薄。如何能行不義之事。

  薊國將作館,琉璃暖閣。

  公審已畢,條條大罪,皆已上報薊王,擇日再報朝堂。謀逆大罪,遇赦不赦。便有大功,亦不可得。

  右國令所作所為,薊國上下,人盡皆知。咬牙切齒,喟然長嘆,兼而有之。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右國令當世鬼才,一身奇技,驚天地泣鬼神。奈何與大賢良師,逆亂天下。真可謂,一失足成千古恨。

  「小弟甘願罰銅百億,認領連坐之罪。」張甯柔聲道:「朝堂已有消息傳來,阿父之事,當由小弟自決。事後再『上表』、『告廟』即可。」

  「如此,為父死而無憾也。」右國令笑嘆:「有識人之明,容人之量,全人之義,服人之德。大漢三興在望。」

  「小弟還說,阿父且安心靜養,華大夫當細心診治。一切各安天命,不必心急。」言及此處,饒是甯姐姐,亦落淚。

  「老臣,遵命。」右國令沖臨鄉方向,肅容下拜。

  起身後,反笑勸:「吾兒切莫做那『小女子姿態』。我死之後,諸事還需女兒一力承擔。」

  「小弟如今羽翼已豐,席捲天下,指日可待。又何須……」張甯欲言又止。

  「大業未成,無以家為。」知女莫若父。

  「阿父心中只有天下,卻無女兒。」張甯委屈出聲。

  「家、國、天下。」右國令笑道:「為父夜觀天象,你與主公,乃金玉良配。必終成眷屬。」

  「阿父此言,有幾分真假。」

  「天機不可泄露。」

  洛陽西郭,十里函園。二崤城,官堡。

  「主公安然無恙,文和何故憂思不減?」荀攸登樓相見。

  「右國令之事,公達細觀否?」賈詡反問。

  「然也。」荀攸又問:「有何不妥?」

  若論揣度人心,因勢利導,賈文和堪稱無可匹敵:「且看此句。」

  荀攸急忙接過,逐字誦讀:「右國令問:『少時,王上曾對甯兒言道,若彼此敵對,可饒三次不死。不知然否。』主公答曰:『然也。』」

  「嘶——」細細琢磨,越發驚懼。猛抬頭,只見神鬼莫測之賈文和,亦顯露哭容:「參考右國令之所作所為。詡不禁竊惟,張甯犯下何事,竟需我主『饒三次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