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痛並樂極(修)

  「大事不成,乃是天意。」新帝亦未爭辯:「廢帝詔書,筆筆皆是為君之過。事已至此,朕無話可說。」

  董太后垂淚言道:「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地之常數也。陛下才將及冠,何其急也。」言下之意,十常侍日漸衰老,而新帝卻如日中天。不出十載,大權在握。何必急於求成。

  要說三位帝後中,痛之深,責之切。自是陛下生母,永樂董太后。本以為「兄終弟及」,前後兩任皇帝,皆出董氏外戚。母憑子貴,當可坐享一生榮華富貴。豈料新帝竟假嫡母皇太后上壽之禮,趁洛陽貴胄齊聚,突施冷箭,發兵圍剿十常侍。

  只可惜行事不密,十常侍狗急跳牆。發「矯詔」調動西園衛,欲「清君側,挾天子」。

  兵亂一起,難以收拾。乃至死傷慘重。

  眾怒難犯。再加蹇碩當場誦讀《廢帝詔書》,已成事實,覆水難收。

  便在此時,何後忽問:「大將軍何在?」

  新帝眸中戾氣一閃而逝。二位太后亦才發覺,「內秉國政,外則仗鉞專征」的大將軍何進,竟不在當場。

  「大將軍何在?」何後又問。

  便有太尉張延,近前奏對:「時,西園衛與虎賁郎,競相廝殺。流矢來襲,百官多有負傷,陛下遂命我等入阿閣躲避。唯有大將軍及虎賁中郎將,率眾板楯虎賁,守衛陛下。後戰況膠著,陛下相繼遣王虎賁與板楯虎賁,樓下禦敵。唯剩大將軍守護在側……」

  見張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何後心憂兄長下落,這便言道:「太尉但說無妨。」

  「稍後,忽聽大將軍怒喝:『王匡何在』。阿閣內便有人答曰:『王匡在此』。形勢突變,箭如雨下。便有死士伏於各處,不分敵我,還欲刺殺陛下。我等急忙衝出護駕。彼時,大將軍似也受創,滿臉血染。待薊王幕府精兵抵達,撲滅兵亂。大將軍已不知所蹤。」

  張延所言,句句屬實。先前何進背刺陛下,百官並未曾得見。待樓內忽現死士,不分敵我,亂射一通。百官這才記起陛下安危。危急關頭,幸被張溫窺見。這才怒髮衝冠,領百官衝出護駕。

  至於「大將軍偷襲不成,反被新帝手起劍落,削去一耳」等,前後諸情。百官阿閣辟禍,並未得見。雖心生疑竇,卻也不敢亂言大將軍謀反。

  「阿閣鞠城,何來刺客?」心頭一沉,何後揚聲問道:「可留活口。」

  太尉張延答曰:「有。」

  「速速帶來。」董太后亦道。

  「喏。」

  須臾,便有何府死士,氣若遊絲,被抬到近前。

  「何人行刺。」何後問出此話時,心頭不由一陣狂跳。知兄莫若妹。且孕身後五感靈異,何後隱隱已有覺察。

  「狗皇帝人人得而誅之。」死士似早有準備:「只恨功虧一簣,未能如願!」

  「你等究竟是何人指使?」何後強壓心中驚慌,厲聲喝問。

  「呵呵!」死士吐血出聲:「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聞此言,何後心頭驟松。

  新帝卻猛然睜開雙目。

  董太后又忙問新帝:「一切皆如太尉所言乎。」

  動了動嘴角,新帝忽輕輕頷首:「誠如太尉所言。」

  「宮中竟還有太平道餘孽!」董太后切齒生恨。

  「究竟何人指使?」何後再問。

  「神上使『馬元義』。」說完,死士便氣絕而亡。

  「此人乃黃巾大方首領,主京畿諸事。先前事發,曾被海捕緝拿。本以為此賊已死於黃巾亂軍之中,豈料賊心不死,仍藏身幕後,暗行不軌。如此想來,此事與太后前次上壽禮時故事(王美人之事),頗多相似。」太尉張延斟酌言道。

  此推論,合情合理。三位帝後不疑有他。

  只是,為何新帝亦未揭破。

  「十常侍何在?」竇太后又問。

  輔漢大將軍幕府,前軍校尉關羽,抱拳答曰:「除去數人死於亂軍之中,餘下皆已羈押入獄。」

  「甚好。」竇太后稍感欣慰。

  一夜歷經生死兩難,可謂驚心動魄。此時大局已定,董太后遂生倦意:「此地便交由太尉等,朝中諸公善後。我等權且暫避。如何?」

  「好。」竇太后輕輕頷首。

  與此同時。

  洛陽金市,胡姬酒肆。

  大將軍何進,悠悠轉醒。危急關頭,王匡護大將軍破窗而去。落地時雖有屍身墊背,奈何身軀頗重,重磕昏厥。

  正欲開口,不料牽連右耳創處,一時疼痛鑽心。

  何進咬牙忍耐。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聞內室動靜,便有二人掀簾而入。

  「大將軍!」來者正是府掾王匡並長史許攸。

  「此是何地。」待熬過鑽心劇痛,大將軍艱難吐字。

  「乃金市胡姬酒肆。」王匡答曰。

  「家人何在?」

  「大將軍府一門上下,皆被捕入獄。只剩我等。」王匡悲聲答道。

  何進一時萬念俱灰:「扶我起來。」

  「大將軍萬勿輕動。」許攸含淚勸道:「當善保有用之身,以求來日重振聲威。」

  「謀逆重罪,誅三族可乎。」何進慘笑:「此命休矣。只求能保全幼子。」

  許攸勸道:「大將軍乃漢室外戚,何來謀逆之說?」

  何進哭慘:「悔不該一時蒙心,行刺陛下。反被削去一耳。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何來轉圜?回天乏術矣!」

  許攸卻高深一笑:「大將軍切莫胡言。若被外人窺見,當誤以為亦身患『狂病』矣。」

  「嘶——」何進久歷官場,漸有宿臣之姿。焉能品不出許攸,語中深意。

  「長史是說……」

  許攸再拜,口出誅心之言:「聽王府掾言,時眾目睽睽之下,蹇碩高聲誦讀《廢帝詔書》,乃至陛下狂病發作,盡起河洛死士,大殺四方。不知,此事然否?」

  「然也。」大將軍何進目中,精光畢露。

  「若大將軍一口咬定,乃陛下狂病大發,先拔劍削去右耳。不得已,才與之周旋。此事當有轉圜。」許攸笑道。

  何進猶如抓住救命稻草。顧不得右腮劇痛,強行坐起:「府中死士,必有活口。若各自招供,亦百口莫辨。」

  許攸又笑:「先前,臣已暗中叮囑,事若不濟,皆稱乃黃巾餘孽。需喊出『蒼天已死,黃巾當立』,方可咽氣。」

  「啊——」死裡逃生,何進喜極而泣。

  一時悲喜交加,痛並樂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