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正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也。

  范仲淹的性格,註定了他無法平凡的度過餘生。

  當時的北宋朝堂,事實上距離仁宗真正意義上掌權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劉娥劉太后雖然死了,但所謂的還政於帝此時仍然是名義上的歸還。

  朝堂真正的實權還在另一個人手裡捏著。

  ——呂夷簡。

  後人對呂夷簡的評價較為多元,有些人認為他能力本身沒問題,只是和晏殊等人政見有點不合罷了,稱不上什麼奸臣。

  但此人無論是章獻太后在位時,亦或是後來仁宗時期,他都沒有什麼特別稱得上亮眼的政績,甚至導致了許多極為僵化的朝堂問題。

  也許確實稱不上奸臣,但在相似的位置上,他絕沒有資格和呂不韋或是霍光、諸葛亮此類人相提並論。

  話說回來。

  要知道,當年劉太后這個名義上當娘的捏著朝政不給兒子,以至於兒子討好給她祝個壽范仲淹都大為震怒的當場開噴。

  你呂夷簡算哪根小黃瓜,你也敢捏著朝政大權不給?

  不過北宋的文臣嘛,大多脾氣比較「平和」。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外敵了,總有朝廷會想著怎麼賠錢,有動亂了,總有將軍衝上去平復。

  只要朝廷按時發工錢,誰會關心這權利是在太后的手裡、在宰相的手裡亦或是在皇帝的手裡。

  但范仲淹不。

  其實官員們大多都挺煩范仲淹的。

  因為這小子他不像魏徵一樣,只針對皇帝一個——他公平的針對所有人。

  【仲淹言事無所避,大臣權幸多惡之。】

  管你什麼身份什麼地位,只要被范仲淹揪住小辮子,絕對有夠你喝一壺的。

  也不是沒人忍無可忍。

  「可惡!!這狗娘養的,不就一破縣級官兒麼?!整日陰魂不散的盯著,老子都不知多久沒開過宴會了,這日子再這麼下去沒法過了!!」

  旁邊有人勸,「算了算了……」

  「不行!!今日要是不辦了他,老子正三品大員的面子往哪兒擱?!」

  有人揣著手幽幽然的晃過去。

  「得了吧,上回陛下想開宴會都被罵回去了……」

  眾人於是沉默。

  隨即慢慢的落下了悲愴而又絕望的淚水。

  ……

  有些人的不畏權勢,只是掛在嘴邊用來標榜己身的說辭。

  范仲淹不說,卻用一生來貫徹它。

  劉太后死後,他很快發現了呂夷簡在朝堂中微妙的主導地位。

  范仲淹忽的冷笑了一聲。

  他旁邊兒那個當初給劉太后祝壽時回答過他問題的小官渾身一激靈,驚恐的看了他一眼。

  小官提心弔膽了一整個早朝,誰知道範仲淹一直沉默的站著,什麼都沒說。

  小官:……真的假的?

  第二天。

  范仲淹翩翩的踏入了朝堂。

  隔壁小官剛要欣慰的打招呼,贊一句希文兄終於也適應了朝堂的生存之道了……

  唰!

  當著滿朝的面,范仲淹冷冷的從袖口裡抽出一幅畫,震然展開,一雙銳利的眼直指最前方的呂夷簡。

  【又上《百官升遷次序圖》】

  毫不客氣的冷聲道,「陛下,臣要彈劾宰相呂夷簡選官任人唯親,拉幫結派,居心叵測!」

  趙禎:「……啊?」

  「更為關鍵的是,那些人——」范仲淹不知為何異常憤怒,「全都是些酒囊飯袋!!」

  范仲淹其實並不是拉幫結派的堅決反對者。

  他認為有人的地方必然有江湖,朝堂的環境本身就決定了避免不了黨派之別。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倘若一家之言,才是真的出大問題。

  關鍵問題是,呂夷簡提拔的這些人,許多親緣關係者,基本都是些腦子空空的廢物。

  同樣是提拔,你看看人家晏殊。

  你再看看你呂夷簡。

  呂夷簡平白被噴,也很生氣。

  仁宗夾在中間,尷尬的試圖調節。

  「希文消消氣,朕相信呂相也是為了大宋好,也許裡面有些誤會……」

  誰知范仲淹張口就是,「誤會?!陛下難道忘了昔日王莽——」

  漢成帝當年也是那麼相信他的!!

  仁宗:…………

  呂夷簡:???

  呂夷簡氣蒙了!!

  不是,尼瑪說著說著都扯上王莽那個層次了?!!

  要知道,當宰相的——誰能樂意被比作王莽或曹操啊。

  天幕前。

  王莽臉色一黑,額頭青筋直跳。

  曹操緩緩頓住:…………?

  不是,跟他有什麼關係?

  至於旁的漢之後的宰相們。

  雖然臉上有些想笑,但還是十分認可的點了點頭。

  雖說不中聽,但是確實是實話嘛。

  劉徹一開始也跟著樂。

  「哈哈哈哈哈哈這人真有意思,朕喜歡……」

  樂了半天,忽然反應過來。

  繼而臉色僵硬漆黑。

  ——尼瑪,仔細一想,全是他大漢忠心耿耿的「宰相」啊!!

  彈幕嘰嘰喳喳簡直快笑瘋了。

  【哈哈哈哈哈救命啊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莽曹操緩緩扣出一個問號(狗頭)】

  【忒損了吧范仲淹,這嘴真是跟開了光一樣救命啊】

  【呂夷簡快跑吧,後面全是范仲淹啊!】

  ……

  雖然罵架沒罵贏。

  但正當時,呂夷簡在朝中的權勢不可同日而語。

  他鐵了心的想收拾范仲淹,晏殊和仁宗一時也有心無力。

  呂夷簡給范仲淹扣了個在皇帝面前口無遮攔、離間君臣,私下裡結交朋黨的罪名,貶謫了。

  臨走時,朝中人大多畏懼呂夷簡,害怕被歸類為范仲淹的朋黨,很少有人敢來送他。

  寥寥來的幾人被人譏笑愚蠢。

  他們卻哈哈大笑,「以希文之賢明,能被引為他的朋黨,是吾等之幸!!」

  【「希文賢者,得為朋黨,幸矣」】

  這些人中,有一位比較有名的——梅堯臣。

  他在范仲淹臨行時,沉默了許久,嘆息著開口。

  「希文,你的性格太剛硬,朝廷中生存,需要的是謹慎己身。」

  天底下不公的事兒太多,你哪裡能一樁樁一件件管的過來?

  京官們忌憚皇上,不敢動你。

  可你連皇帝家的事兒都敢管!

  第一次,皇家娘倆爭權,誰看不出來?不過是裝傻充愣裝啞巴罷了!

  偏你范仲淹當朝掀開這遮羞布。

  第二次,呂夷簡權傾朝野,架空皇權,誰看不出來?不過是愛惜羽毛不願得罪當權者罷了!

  偏你范仲淹不顧一切的做那出頭鳥。

  在好友的嘆息聲中,范仲淹靜靜地看了他一眼。

  他負手望向遠處,語氣平緩。

  我這一生。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