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朵逝去的小野花

  宋靜姝那稚嫩得如同雛鳥般的聲音,在莊嚴肅穆的太極殿之內不斷地迴蕩著。

  她小小的身子微微顫抖,嘴唇也在輕輕哆嗦,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來。

  那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一絲恐懼,卻又有著一種莫名的堅定,如同重錘一般,一下下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群臣們的臉色無不慘白如紙,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接連不斷地滾落,沿著臉頰留下一道道濕痕。

  他們一個個脖頸僵硬地扭轉,死死地盯著陸璟鑠,那目光中的震驚仿佛是洶湧澎湃的潮水,好似要將陸璟鑠整個兒吞沒。

  其中,張顯懷更是滿臉漲紅,脖頸處青筋凸起,他像是一頭髮怒的公牛,直接一步跨了出來,。

  他的身子微微顫抖,像是秋風中的落葉,嘴唇因憤怒而有些哆嗦,開合間牙齒碰撞發出輕微的「咯咯」聲。

  陸璟鑠則眉頭緊皺,那眉頭間仿佛夾著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唇色因用力而略顯蒼白,嘴角微微向下撇,眼中滿是複雜的神色,有痛苦,有無奈,還有一絲堅定。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手背的青筋如虬龍般蜿蜒。

  他就那樣挺直脊背,任張顯懷指責,卻沒有絲毫反駁之意,只有肩膀偶爾微微聳動,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平靜。

  「陸璟鑠,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張顯懷大聲地吼道,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迴響,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他邊吼邊死死的用手指著陸璟鑠。

  「你難道忘了你在安寧街一家家要飯為你老娘治病的悽慘日子嗎?」

  是誰在你最絕望的時候伸出了援手?是陛下啊!」

  他的眼中閃爍著憤怒與痛心交織的光芒,手指顫抖地指著陸璟鑠,指尖都因用力而變得微微發紅。

  「你忘記你本是一個孤苦伶仃的流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在那亂世之中如螻蟻般掙扎求生。」

  「是陛下仁慈,憐憫你身世可憐,讓你上學,讓你識字,讓你明白做人的道理。」

  「讓你從一個咸陽流民,一步步成長為如今能穿著一身飛魚服,位列我錦衣衛千戶之位的人啊!」

  張顯懷的聲音漸漸有些哽咽,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像是在拖拽著千斤重物。

  他說到激動處,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你怎麼能這樣呢?璟鑠……」

  他的眼神中滿是失望,那是一種對自己曾經信任之人背叛的痛心,他的眼神像是兩把銳利的劍,直直地刺向陸璟鑠。

  「你怎麼能,怎麼能這麼對待陛下呢?」

  張顯懷的聲音變得沙啞,像是破舊的風箱在艱難地拉動,那指著陸璟鑠的手,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撐,慢慢地無力垂落了下去,手臂軟軟地耷拉在身側。

  他的目光中透著深深的哀傷,眼中原本燃燒的火焰漸漸熄滅,只留下一片黯淡,仿佛看到了曾經的情誼在這一刻如泡沫般破碎。

  「你對不起陛下啊!璟鑠。」

  ……

  「好了,顯懷,退下!」

  李承乾坐在高高的龍椅上,面色威嚴,他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威嚴地掃視著朝堂。

  他的聲音平淡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一般,帶著一種不容違抗的力量。

  張顯懷看向李承乾,眼中滿是心疼與不甘。他嘴唇微張,想要再說些什麼。

  「陛下啊!我……」

  他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話語在嘴邊打轉,卻難以順暢地說出口。

  他試圖雙腳不安地挪動,鞋跟在地面上蹭出輕微的聲響。

  「朕讓你退下!這裡還輪不到你站出來說話,朕自然會處理。」

  李承乾微微皺眉,眉頭間形成一個深深的「川」字,話語增大了音量,那聲音如同雷鳴般在大殿中炸開。

  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禁心頭一震,身體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

  張顯懷無奈地閉上了眼睛,眼皮劇烈地抖動了幾下,像是在壓抑著內心的痛苦與憤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膛高高鼓起,然後緩緩吐出,像是要把心中的煩悶一同排出。

  隨後,他緩緩地退回了原位,每一步都邁得極為沉重,像是雙腳被綁上了巨石。

  「你是是朕的總指揮使!要沉得住氣。」

  李承乾看著張顯懷,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有對他衝動的不滿,也有對他忠心的欣慰。

  他微微抬起手,掌心向下,輕輕壓了壓,像是在安撫眾人的情緒。

  「記住了,你代表的是朕的顏面!是天子的顏面。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給朕記住了!有朕替你撐腰作膽,毋須慌亂!」

  張顯懷聽著李承乾的話,心頭一熱,眼中泛起淚花。

  那淚花在眼眶中打轉,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心中的虧欠之意更是如洶湧的潮水般無窮無盡地湧來。

  因為他深知,此次事件是因自己監管不力,才導致陛下被架在了火上烤,成為眾矢之的。

  可陛下不僅沒有怪罪於他,反而還如此維護他,給他撐腰。

  他在心中暗暗發誓,定要為陛下肝腦塗地,以報此恩。

  我張顯懷何德何能,能得陛下如此厚恩,我還不起啊!

  他在心中默默地想著,嘴唇微微顫抖,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李承乾說完後,沒有再去理會朝堂上的眾人。

  他面色一改,原本威嚴的臉上露出一副耐心溫和的臉龐,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微笑,目光柔和地看向宋靜姝,眼神像是溫暖的陽光灑在她身上。

  「小姑娘,你有冤屈,就慢慢與朕說,把事情說清楚,不用著急,朕就在你旁邊聽著。」

  李承乾的聲音如同春風拂面,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語調輕柔舒緩,像是在哄一個受驚的孩子。

  他微微傾身向前,雙手放在扶手上,身體前傾的姿勢顯示出他對宋靜姝話語的關注。

  宋靜姝看著李承乾剛剛有些發怒的樣子,心中有些害怕,小身子像篩糠一樣劇烈顫抖著。

  又意識到這樣不妥,便停住了。

  她怯生生地看著李承乾,眼中滿是猶豫,雙手緊張地揪著衣角,把衣角都揉得皺巴巴的。

  「陛下,你能不能不要怪陸哥哥,他是個好人。陛下也是個好人。」

  宋靜姝似乎是感受到了朝堂上那如同刀劍般鋒利的詭異氣氛。

  所有的矛頭此時都攻向了台下的陸璟鑠,她不想看到陸璟鑠被傷害。

  她一邊說著,一邊眼睛在李承乾和陸璟鑠之間來迴轉動,眼中滿是哀求。

  陸璟鑠看向宋靜姝,眼中閃過一絲感動,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他向她輕輕搖了搖頭,幅度很小卻很堅定,示意她不要為自己求情。

  李承乾看了宋靜姝一眼,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這是大人的事情了,你還不懂。」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像是深邃的湖水,讓人捉摸不透。

  「和朕說說,你的冤屈吧,太原怎麼了?」

  他重新坐直身體,調整了一下坐姿,雙手交疊放在腹部,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聽到李承乾的話,宋靜姝也是慢慢地點了點頭,像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

  她先是深吸了一口氣,胸脯劇烈起伏了一下,然後緩緩開口,開始講述著她那悲慘的遭遇。

  「陛下,我家住在太原晉陽附近的一個小村子,叫做來山村。」

  「那是一個小地方,村裡的人們都過著樸實而又艱辛的生活。」

  「周圍還有許多這樣的村子,每年都有好多人來挨家挨戶的要糧。」

  「村民們辛辛苦苦積攢的糧食一點點奪走。」

  宋靜姝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恐懼,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中滿是驚恐的神色,仿佛那些可怕的場景又重新出現在她眼前。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手臂,手指深深地嵌入皮膚,留下一道道紅印。

  「最先來的人是不穿官服的,他們是王家人。」

  「在我們那裡,大家一聽到王家的名字,都說遇王則避,不避等扒。」

  「不管收成好不好,他們都要和我們收七成稅糧。」

  「我們辛苦勞作一年,收穫的糧食幾乎都要被他們搜刮乾淨。」

  宋靜姝的聲音有些顫抖,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絲顫音,眼中閃爍著憤怒的淚花,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的嘴唇微微顫抖,像是在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憤怒和恐懼。

  「有些人不願意交,或者實在交不出那麼多糧食,就會被他們活活的打死打死。」

  說到這裡,她閉上了眼睛,像是要把那些可怕的畫面從眼前趕走。

  「等給王家交了七成稅糧後,過段日子官府又會來收稅,還要和我們征兩成糧。」

  大家都不願意交啊,因為這些糧食交出去後,根本就不夠一家人撐到年底,大家都會餓死的。」

  「可他們不管我們的死活,那些穿著官服的人喊來了好多人,衝進村子裡就把吃的都搶走了。」

  「他們還說是陛下要打仗,讓我們支持朝廷。不然那些異族就打過來了,可我們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啊……」

  宋靜姝的小拳頭緊緊地握著,因為用力過度,指關節都泛白了,她的手臂在微微顫抖,顯示出她內心的憤怒與委屈。

  聽到宋靜姝這些話,李承乾不自覺地挑了挑眉角,眉頭向上揚起,眼中閃過一絲憤怒。

  他的雙手在龍袍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有無數條小蛇在皮膚下蠕動。

  「接著說。」

  李承乾儘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波瀾不驚,可那平靜的語氣下面仿佛蘊含著能摧毀一切的驚天巨浪,隨時都可能爆發。

  他的嘴唇微微抿著,眼神緊緊地盯著宋靜姝,眼神中的威嚴更甚。

  「我們家沒有了糧食,只能去山裡找找吃的。然後,王家貼出了一張告示。」

  宋靜姝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那動作有些慌亂,像是要把所有的悲傷和恐懼都擦掉。

  她繼續說道。

  「說要挑一些女子,如果被選中了會給一些糧食。」

  「但是沒人相信王家,大家都知道,那肯定是個陷阱。」

  「可是,我們太餓了,有些人實在沒辦法,就想著也許……也許這是一條活路。」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揪著自己的頭髮,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絕望。

  「她們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輪到我們村子的時候,我們村子的人都不願意。」

  「後面,王家喊了好多人,把我們村子都圍住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姐姐被他們帶走,姐姐一直在哭,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可我……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宋靜姝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不斷滾落,打濕了她的臉頰。

  「走的時候,他們給了我們一小袋糧食。說是可憐我們,可這一小袋糧食,對於我們一家人來說,連一天都撐不下去啊。」

  「姐姐被帶走後,耶耶想要第二天去王家,看看姐姐怎麼樣了。」

  「耶耶說,他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把姐姐帶回來。」

  「可是第二天,還沒等耶耶去,王家的人又來了,這次他們要帶走我的阿娘。」

  「他們說就我姐姐一個人沒意思,還要再帶一個。」

  宋靜姝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眼中滿是驚恐,她的眼睛瞪得極大,眼中布滿血絲,像是一隻受驚的野獸。

  她雙手抱住自己的頭,像是要把自己藏起來。

  「我那天去摘野菜了,回來看到他們在抓人,我就躲了起來。我看著阿娘被他們帶走,我……我好害怕。」

  她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撕扯出來的。

  「我回家後,耶耶和我說,要去報官,他說朝廷一定會為我們做主的。」

  「我不放心,就遠遠地跟著耶耶。可是……可是我看到耶耶再也沒有出來,是兩個衙役把耶耶抬出來的。」

  「他們說耶耶不自量力,還敢告王家。他們出了城就把耶耶的屍體往亂葬崗隨便一丟,那個亂葬崗有許多屍體,我在裡面找到了阿姐和阿娘,他們……他們都死了。」

  宋靜姝已經泣不成聲。

  「我給他們拿葉子蓋了一下,我怕王家把我也抓走,我要是被抓走了,就不能為他們申冤了!」

  「我耶耶曾經對我們說過,我們所有人都有兩個耶耶,一個是耶耶自己,他只是我的耶耶,另一個是陛下。」

  「我耶耶說,陛下哥哥是全天下所有老百姓的耶耶,陛下會保護我們的。」

  宋靜姝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李承乾,眼中滿是期待和哀求。

  「可是王家人對我耶耶說,他哪怕走到長安,陛下也是不會管的,他們是太原王家,太原是他們的。」

  「他們說我們只是太原的豬狗,隨便他們任意取用也不會有人給我們這群豬狗出頭。」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擦了擦眼淚,可淚水還是不停地流下來。

  「我不服氣,我一個人偷偷出了太原,一路上問長安往哪裡走,我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好久好久,我不敢停下來,我怕被抓回去。」

  「就這麼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好遠好遠。」

  「然後我遇見了陸哥哥,他是個好人,他給我洗澡,請我吃東西,還帶我來見了陛下!」

  宋靜姝眼中閃過一絲感激,可很快又被悲傷所取代。

  李承乾聽到這裡,眼中滿是憐惜,他看著宋靜姝瘦弱的身軀,暗暗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出「咔咔」的聲響。

  心中對太原王家的恨意又多了幾分。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像是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陛下,我走了那麼久,本來是想來罵罵你的。」

  宋靜姝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聲音越來越小,氣息越來越微弱,她的臉上掛著淚痕,臉色變得慘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像是一張被抽乾了生命的畫卷。

  她的身體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李承乾感受到了不對,他心中一驚,立刻從龍椅上站起來,動作迅速而敏捷。

  他將宋靜姝抱在了懷裡,雙臂緊緊地環繞著她,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

  「溫太醫過來!」

  李承乾大聲喊道,聲音中透著焦急與擔憂。

  溫太醫匆匆小跑了上來。

  他的腳步急促,鞋履在地面上踏出一連串的聲響。

  他看了一眼宋靜姝的面色,眼神變得凝重,然後急忙蹲下身子,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脈搏。

  他的手指搭在宋靜姝的手腕上,眉頭緊皺,全神貫注地感受著那微弱的脈搏。

  幾乎微弱不可摸,溫太醫的臉色變得更加凝重起來,他緩緩地站起身子,對著李承乾緩緩地搖了搖頭,眼中滿是無奈與惋惜,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

  李承乾看向懷裡的宋靜姝,眼中滿是心疼。

  「說吧,朕聽著呢。」

  他輕輕地說道,聲音溫柔而又悲傷,仿佛害怕聲音大一點就會驚擾到這個可憐的女孩。

  他低下頭,把臉貼近宋靜姝,眼神中滿是關切。

  「本來……本來我還想問問陛下,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你明明是我們大家的耶耶,可我見到陛下,才……才發現,我好像誤會陛下了。」

  宋靜姝的聲音如同風中的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她的眼睛半睜半閉,眼神有些迷離。

  「我耶耶說,他死後,陛下就是我的耶耶了……陛下耶耶,求求你,幫我耶耶他們報仇好嗎?你是最好的陛下耶耶……」

  她的嘴唇微微顫抖,艱難地吐出每一個字。

  宋靜姝艱難地說完這些話後,最後一絲氣息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她的身體猛地一軟,徹底地倒進了李承乾的懷裡,宛如一片凋零的花瓣,再沒了生機。

  李承乾的手臂下意識地用力收緊,像是要把女孩那已經逝去的生命重新拉回來,他緊緊地摟著她,那力量大得仿佛要將兩人融為一體。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喉嚨像是被什麼哽住了一般,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陛下耶耶知道了,一定會幫你報仇!」

  那話語中帶著無盡的悲傷與憤怒,在空曠的太極殿內久久迴蕩,像是對逝去生命的承諾。

  「來人,將陸璟鑠押入昭獄等候發落!」李承乾抱著宋靜姝一聲令下,聲音在太極殿內迴蕩,冰冷而威嚴。

  神武衛們立刻朝著陸璟鑠圍去。

  陸璟鑠卻滿臉笑意,那笑容在這緊張壓抑的氛圍中顯得格外突兀。

  他沒有絲毫反抗,從容地任由神武衛將冰冷的枷鎖套在自己身上,然後被押著帶走。

  他每一步都走得堅定有力,仿佛不是走向那陰森恐怖的昭獄。

  他的身影逐漸遠去,只留下群臣們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