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目瞪口呆的看著劉青山。
他一眼就看出劉青山的穿著十分廉價普通,身上也沒有任何昂貴的配飾,就連他腳上那雙運動鞋,看樣子也不會超過一百塊錢。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一開口,就把他驚著了。
他訥訥道:「你的意思是說,這些布置都太假了嗎?」
「對啊。」劉青山看著呆呆的男子,笑道,「你不覺得很假嗎?我覺得,真正鮮活的花草就應該像武俠里的大俠一樣,比如武林外史里的沈浪,英姿煞爽、氣宇軒昂、不拘小節,而不是像個機器人一樣規規矩矩。」
「可是,你知道這有多難嗎?」男子看著不遠處的人工造景說道,「你知道要找到你說的那種英姿煞爽、氣宇軒昂的花木有多難嗎?現在市面上流通的花木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人工種植出來的,這樣的花木基本上都很難做到英姿煞爽。因為租地要錢,人工要錢,運營要錢,而花木的成長卻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要想保持盈利不虧本的話,就必須使用化肥跟激素催生花木,如此一來,市面上的花木至少有百分之九十做不到你說的英姿煞爽。」
男子皺起眉頭繼續說道:「雖然野生的花木可以做到這一點,但是,移栽野生花木所耗費的成本遠大於種植。就比如移栽一棵山裡的野生杜鵑花,進山尋找,挖采,移栽,定植,緩苗,養護,治癒等等一些列程序下來之後,仍然很難保證移栽回來的杜鵑花可以成活。」
劉青山點了點頭:「確實,野生的杜鵑花太嬌貴了,一旦離開原土,就很難種活,所以,要想移栽野生杜鵑花,就必須連土球一起挖掉。」
「那怎麼可能?」男子笑道,「光是挖一棵稍微大一點兒的杜鵑花就很難了,還要連土球一起挖走,怎麼可能嘛。」
他看了看劉青山,忽然又不笑了:「上次,我看到你車廂上有幾棵大杜鵑花,我還給你了名片,讓你聯繫我,你怎麼沒聯繫我?」
劉青山這才想起這茬來,便很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哎呀,那個,那個,你不說我都忘記了,真抱歉,我家裡事情太多了,就忘記這事了。實在不好意思。」
劉青山是真忘記了。
上次這男子給他名片的時候,正好遇上路上堵車,後面的車一直按喇叭催促,搞得他心煩意亂的,所以就把這事給忘了。
他接連道歉道:「我是真忘記了,不是故意不跟你聯繫的,你想啊,你都說了看上了我的花,我不可能跟錢過不去,你說是不是?」
男子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遺憾道:「的確,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不過,真是可惜了,要是當時你聯繫了我,說不定你的杜鵑花就可以入駐這次的花博會了。」
「啊?什麼意思?」劉青山不解。
男子解釋道:「我剛剛不是跟你說,這次花博會是由我們公司全權代理的嘛,雖然這是政府的規劃,但是,這次花博會小到一棵草,大到一座房子,都是由我們公司全權布置的。同時,這次花博會還特別舉辦了三年一度的花展大賽,市內所有園藝花木公司都能參加。我們作為最大的花木公司,又是這次的活動的操辦方,肯定也是要參加比賽的,而且,我們不僅要參加比賽,還必須要抱著拿到金獎的決心去參加,這樣才不能讓同行們笑話。」
「為什麼一定要拿金獎,盡力而為不就行了嘛。」
「呵呵,你不懂,你想想,我們公司這次拿下政府這麼大的項目,全權置辦現場的所有花木,要是我們沒能在花展賽上拿到金獎的話,那肯定會被同行抹黑說我們不是靠實力拿下今年的花博會項目的,而是靠走關係。」
劉青山挑了挑眉頭,對於這些事情不太了解。
他只是好奇道:「那你們最後拿到金獎了嗎?」
男子失落的搖了搖頭:「沒有,我們就得了個銅獎。因為公司內部產生分歧,各部門意見不統一,最後就按照投票的方式選出了參賽作品。可是,那參賽作品實在是一言難盡,最後就只是勉強得了個銅獎。我感覺,人家還是看在我們是個大公司的面上才給銅獎的,不然的話,根本就不能拿獎。」
「啊?」這個結果倒是讓劉青山很意外,「你不是說你們公司是咱們本地最大的花木公司嘛,怎麼這麼差勁啊,居然連好一點的花木都沒有。」
「不是沒有,而是內部鬥爭太厲害。」男子解釋道,「我們每個部門都要選一個作品出來,我的部門選出了一棵非常茁壯的野生紅背硃砂根,如果是這棵硃砂根參賽,絕對可以拿金獎,因為它就具備你說的英姿煞爽氣宇軒昂,真的是十分難得的硃砂根,而且還是紅背的,體型也是十分稀有的高大,精神更是人工花木難以匹敵的飽滿與自由且灑脫。但是,因為我的緣故,它沒能脫穎而出,最後,就沒能代表我們公司去參加比賽。」
男子覺得有些奇怪。
他不知道為什麼就吐槽了這一番話。
按理來說,他跟劉青山也不算熟悉,他不該跟劉青山倒苦水的,可是,劉青山給人很溫暖的感覺,就好像高山,像藍天,像白雲一樣讓人感到舒適。
所以,他就情不自禁的把壓抑在心裡的苦悶說了出來:「你別笑話我啊,我就是太鬱悶了,所以才跟你說這麼多,我也不是覺得其他部門的人太過分了,但是,我覺得,大家既然都是同一個公司的,就應該攜手共進,實在沒必要為了所謂的虛名而搞內部鬥爭。」
劉青山笑了笑。
聽說城裡人的心思都比較深沉,但此刻看到這個失落的男子,倒是改觀了他對城裡人的看法。
只能說,工於心計心思深沉的人哪裡都有,但簡單的人也是如此,哪裡都有。
男子繼續說道:「當時,我的硃砂根被他們以開花不漂亮為由否定之後,我很生氣,我就想著,我要去找開花很漂亮的杜鵑花回來。所以,那天我就進山了,然後回來的路上車子出問題了,幸虧你幫了我一把。當時那麼多人看著,就你幫了我,也真是緣分。」
劉青山怪不好意思的笑道:「舉手之勞而已啦,不用放在心上。」
男子遺憾道:「那天我雖然挖到了杜鵑花,但是,我知道我挖到的野生杜鵑花實在太普通了,根本就沒有辦法贏得比賽,然後,我正好又看到了你的杜鵑花,我想,如果你的杜鵑花可以參賽的話,一定會得金獎,結果沒想到,你壓根就沒聯繫我。」
這讓劉青山愈發不好意思:「那個,我也沒想到你這麼看重我的杜鵑花,我以為你就是跟那些有錢人一樣,圖個新鮮而已,沒想到,你給予了它們這麼大的厚望呢。」
「唉,算了,現在說什麼都遲了。」男子道,「我們公司現在已經淪為業界笑柄了,人人都說我們公司就是一個只會靠關係的公司。部長靠關係從伺候花草的花農一躍成為部門老大,沒有實力的破公司也靠著關係拿下了這麼大的公家項目,我們公司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走關係公司。現在他們都這麼說。」
話剛說完,男子的手機就響了。接了電話之後,他朝劉青山說道:「我還有事情,我要先走了,咱們兩次都是意外碰面,乾脆現在就加個微信吧。」
「啊?好啊!」劉青山似乎想起來了,「其實,我們好像是第三次見面了。」
「什麼?」男子差異。
劉青山掏出手機,一邊加入男子的微信,一邊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你在紫玉鎮的馬路邊上買了不少的冬筍?」
男子瞪圓了眼睛,上下打量一番劉青山,詫異道:「你就是那個賣冬筍的小伙子?」
劉青山點頭。
「我說怎麼會有些面熟呢,上次你幫我推車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面熟。」男子十分驚喜,「看來,我們是真有緣分。」
「不止這個。」劉青山說,「你給我的名片上寫著,你姓何,你是花木公司的,而且,你有很大的紅背硃砂根,還是野生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從我這兒買走幾萬塊錢硃砂根的人,恐怕也是你吧。」
男子徹底驚呆了。
他木訥的點了點頭,一臉不敢相信的喃喃道:「這得是幾輩子的緣分了吧。」
「哈哈哈。」劉青山笑道,「我也沒想到,這些人居然都是你,只能說,世界真小。」
男子用力的點了點頭:「我叫何風,有空咱們微信上聊,我現在要先回去了,今天怕是沒有辦法請你吃飯了,哈哈,不過,下次我一定請你吃飯。」
「沒關係,你先去忙吧。」
劉青山看著叫何風的男子遠去的背影,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要不是得到何風的親口確認,實在很難想像,買冬筍的,買硃砂根的,以及上次路上偶遇的居然都是同一個人。
這緣分可真不淺。
離開園博園之後,劉青山回到廣場找到了父母。
找到兩人的時候,兩口子正站在一家商場內的粉店前躊躇。
這商場內的粉店不比外頭的粉店髒亂差。這家粉店雖然只是一家粉店,但是裝修明亮,且看起來十分衛生整潔,一看就知道這兒的一碗粉要比外頭的小店的一碗粉貴上許多。
吳翠梅皺著眉頭看著裡頭食客碗中的米粉所氤氳著的熱氣,說道:「那個,要不咱們還是去外面買幾個包子饅頭吃算了。」
「哎呀,來都來了,還省這點錢幹什麼?」劉遠河倒是闊錯,「兒子給了咱們那麼多錢呢,吃個粉又要不了多少錢。」
「什麼要不了多少錢。」吳翠梅不高興道,「剛剛你也說了,這裡一碗粉最便宜的都要二十幾塊錢,貴的要四五十塊錢一碗,外面馬路邊的小攤也就六七塊錢一碗,咱們幹嘛要浪費這個錢啊。」
「幾十塊錢又不是幾百塊錢。咱們都苦了一輩子了,偶爾破費一兩次沒什麼的。」劉遠河嘴上雖然說得很輕鬆,不過,他心裡其實也很捨不得。
但是,想到老婆子跟著自己苦了一輩子,如今祖上積德,兒子有了大本事,賺了大錢,且好不容易來大城市一趟,那咱就破費破費,讓老婆子也享受一下唄。
想到這些,也就沒那麼心疼錢了。
不過,吳翠梅這個人是苦慣了,堅持不同意。
兩口子僵持不下的時候,劉青山走了過來,好笑道:「哎呀,至於嘛你們。」
見兒子來了,吳翠梅倒先告狀了:「青山,你看看你爸,剛拿了你給的幾千塊錢就把自己當有錢人了,非要拉著我來吃這幾十塊錢一碗的米粉。」
「嘿,真是好心沒好報,我好心想請你吃點好吃的,你居然還這麼說我。」
「哎呀,得了,爸,別生氣。媽,你也是的,好不容易來城裡一趟,還省那錢幹什麼?」劉青山挽起老媽的胳膊,親昵道,「走,媽,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哎呀,還是不要吃了,現在你也回來了,乾脆咱們就回家再吃吧,二十多塊錢就能買一斤豬肉回去吃了,幹嘛在外面浪費啊。」
「媽,你別囉嗦,跟著我去吃就行了,又不要你花錢。」劉青山拽著老媽的胳膊就往前走去。
見兒子沒進粉店,劉遠河疑惑道:「不吃粉啊?」
「吃什麼粉,我請你們吃大餐。」
所謂大餐,自然不是極為奢侈的山珍海味。
對於劉青山一家人來說,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菜館就是大餐的選址了。
坐在湘菜館內的靠窗桌邊,兩口子的眼睛都不知道往那裡移了。
看窗外,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好不熱鬧。看屋內,飯菜飄香食客熙攘,好不誘人。
直至兩口子的眼睛落在兒子手中的菜單上,見一個個菜名旁邊標著兩位數或者三位數的價格時,他們的眼睛才有了落腳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