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嬸，你怎麼了？」陳小芳快步朝愣在原地的吳翠梅走去，問道，「嬸嬸，這麼晚了，你怎麼還要往山里走？」

  吳翠梅看著陳小芳，哭了：「小芳，你，你剛剛從山裡出來，你有沒有見到我們家青山？」

  按理說，這也不是劉青山第一次這麼遲沒回家，之前找蜂蜜摘蕨菜的時候，都試過天黑了才回到家的，吳翠梅不該這麼害怕才對。

  說到底，還是早上那該死的筷子在她心裡作祟，再加上現在又是清明掃墓這樣一個敏感的時期，她會多想，會害怕，也是理所當然的。

  陳小芳聽到吳翠梅的話，瞪圓了眼睛，驚詫道：「劉青山還沒回家嗎？」

  「是啊，是啊。」吳翠梅淚流滿面的說道，「青山一大早就進山去掃墓了，只掃一處墓地，就算是他爸去，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也能回到家了，更，更何況他走路特別快，按理來說，中午的時候就能回到家的，可現在天都快黑了，他還沒回來，你說，青山他是不是出事了？」

  「嬸嬸，你別著急，劉青山這麼大個人，肯定不會有事的。」陳小芳嘴上雖然這麼安慰著吳翠梅，可心裡其實也急得發慌。

  早上的時候，她遇到劉青山的時候時間還很早，按理來說，只是去掃墓而已，不該這麼遲了還沒有回家。

  要知道，她早上去掃了兩處墓地，下午又去了兩處，所以才會拖到這麼晚才回家。

  她是想著，趕緊把山裡的墓地掃完，就可以繼續照顧地里的莊稼了，所以時間比較抓緊。

  根據劉青山他老媽的話來說，劉青山今天只是去一處墓地。

  既然只是一處墓地，那就算路途遙遠，也不該天都快黑了還沒回家，更何況，她也是見識過劉青山腳程的一個人。

  該不會，那傻子又在山裡遇到了什麼野獸吧。

  據說那傻子之前就遇到過野豬山貓，還跟野豬山貓大打出手，受過傷什麼的，估計這一次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想到這些，小芳心裡愈發慌亂，連忙把手裡的東西塞到吳翠梅手中說道：「嬸嬸，你先回去，我幫你進山找劉青山。」

  「啊？」吳翠梅還沒反應過來，小芳卻已經把東西撂她手裡，一扭頭就跑遠了。

  看著小芳看遠的背影，吳翠梅只能喊道：「小芳，謝謝你。」

  「沒事。」小芳一邊往前跑，一邊說道，「你身體不好，你先回去等著，不管找到沒找到，我都會給你帶個信的。」

  「哎。」吳翠梅只能感動。

  雖然此時天還沒有黑下去，但是，在濃重霧氣的籠罩下，山林萬籟俱寂，宛若恐怖片裡的鬼魅之地。

  翻滾的白煙洶湧而來，不時掠過幾隻晚歸的鳥兒在眼前划過一道黑線。

  陳小芳跑累了，就減緩了腳步，以極快的速度往山里走去。

  她想著，至少要走到今天早上遇到劉青山的地方，如果到了那裡還沒有找到劉青山，就先回去。

  雖然她不相信鬼怪之說，但是童年的人陰影卻讓她懼怕。

  她害怕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山裡。

  更害怕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濃霧翻滾的山裡。

  她在心裡默默祈禱著，希望可以儘快遇到劉青山，可以早點回去。

  但是，天公不作美，她已經走到早上偶遇劉青山的地方了，可一路走來仍舊沒有看到劉青山的身影。

  此時，天空第二次回光，原本沉鬱的暮色又亮了一些。

  她望著不遠處因為回光而從灰色變成白蒙蒙的濃霧，心中的害怕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愈發的重。

  她知道，這次之後，天再回光一次，之後就會徹底黑下去。

  如果那個時候她還沒有找到劉青山的話，她將要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這山野之中，無依無靠。

  這種孤零零的感覺讓她會想起小時候父母去世，村里所有小夥伴都不肯跟她玩的那段時光。

  奶奶要幹活，她就只能孤零零的坐在田間的堤埂上，看著蔚藍的藍天不覺得藍，看著悠閒的白雲也不覺得白。

  一種猶如深淵的孤獨與恐懼將她裹挾，勒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直到村裡有一個大她幾歲的男孩忽然出現，總愛在她坐在田埂上的時候忽然從後面揪住她的小辮子，也愛趁著她不察覺的時候忽然往她臉上塗泥巴，更愛遠遠的躲在灌木叢後面，將一個個新鮮的鬼針草的草籽扔她衣服上牢牢粘住。

  自那之後，那種即將要陷入深淵的孤獨感才一點點一點點的消散。

  其實，很多時候，那個男孩還沒有靠近，她就已經發現他了。

  但是，為了配合他的演出，她只好裝作沒看見，沒發現。

  於是，那男孩的計謀一次次得逞，一次次惹怒了她，她便追著那男孩滿村子跑。

  一邊跑，還一邊威脅道：「劉青山，你個混蛋，你給我站住，你看我不揍扁你。」

  劉青山，你個混蛋，你去哪兒了？

  小芳看著又漸漸黑下去的天空，眼眶中不自覺的溢滿了淚水。

  與此同時，恐懼也如眼中的淚水一樣不斷的翻湧而出。

  雖然她平時看起來很強悍，但是，說到底，她也不過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雖然她平時看起來還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但是，她也有她的恐懼，也有她害怕會失去的東西。

  只要一想到劉青山這麼晚還沒回家，很有可能是在山裡遇到了什麼危險，她便也顧不上心中的恐懼了，咬了咬牙，又繼續往前走去。

  這次，她調整了心態，一邊往前走，一邊高呼劉青山的名字：「劉青山。」

  「劉青山。」

  被濃霧籠罩的山谷不斷迴響她的聲音：劉青山，劉青山。

  那聲嘶力竭的吶喊仿佛石頭縫下的青苔，不管它怎麼努力，似乎也不見成效，但是，它仍會抓住空中投下的每一縷光線，拼了命的生長，儘管收效甚微，可它從不曾放棄。

  小芳一邊往前走，一邊喊，喊著喊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她抬手擦了擦眼淚，繼續喊道：「劉青山，你個混蛋，你在哪裡啊？」

  除了山谷的回音，也就剩下野獸的叫聲了。

  她呆呆的站著，不叫了，心中的絕望隨著漫山的濃霧一起將她淹沒。

  她蹲下身子，環抱著膝蓋，埋著臉，哭了起來。

  她什麼也做不了了。

  天色第三次反光了。

  她什麼也做不了了。

  她找不到劉青山了。

  她找不到劉青山了！

  如果劉青山真的出了什麼事情

  她不敢去想。她害怕去想，可腦子卻又會不自覺的想這個問題。

  如果劉青山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她想，她這輩子也許也會像劉家的大奶奶一樣，永遠孤獨的住在一棟小房子裡，永遠默默的守護著失去的美好吧。

  有些東西留在身邊的時候不珍惜，直至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劉大奶奶一生都活在自責里，據說現在連劉青山都不肯見了，可見她心中的愧疚有多深，遺憾有多深。

  如果劉青山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她大概也會那樣永遠孤獨的活著。

  為自己沒來得及說的那些話而悔恨，為許多自己沒來得及做的事情而悔恨。

  她的眼淚浸濕了膝蓋，暖暖的淚水讓她意識到，哭是沒有用的。

  她現在要麼繼續往前走，要麼趕緊回去。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前方的濃霧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那聲音極大，不像是普通人走路發出的聲音，更像是一頭重達幾百斤的野獸所發出的聲音。

  小芳驚詫的站起身，恐懼的抬頭看向前方的濃霧。

  濃霧之中，崎嶇的小道仍舊隱約可見，但山道兩旁的植物卻都因為暮色與濃霧而變成了灰色。

  隱隱約約之間，一個黑色的身影緩緩而來。

  小芳看著濃霧中那巨大的黑影，一雙杏眼不由得圓凳，嘴巴微張。

  是什麼怪物這麼高這麼大？

  那濃霧中的怪物看起來約莫有三四米高，體型不大，卻有兩個碩大的腦袋，以及若干橫七豎八的手臂。

  見此情形，小芳渾身僵硬，腦子裡一片空白。

  山野，濃霧，怪物。

  這樣的情景也就恐怖電影裡才有，沒想到，今天居然讓她陳小芳遇上。她的腦子已經不能思考了，渾身也僵硬得連步子都邁不動了。

  她痴呆的看著朝自己慢慢走來的怪物，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劉青山是不是遇到這個怪物了，所以才會到現在都沒有回家？他是被這個巨大的怪物殺害了，還是被這個怪物給吃了？

  想到這個，小芳內心的恐懼忽然消散了許多，腦子也回過神來了。

  她連忙抽出背在背上的砍柴刀，對著前方的怪物叫道：「快停下，再過來，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濃霧中的怪物似乎真聽懂了她的話，身形頓了頓，可還是繼續往前。

  見此情形，小芳趕緊雙手握著砍柴刀的刀把，對著慢慢逼近的怪物威脅道：「喂，我讓你停下，你聽到沒有？」

  「聽到了又怎樣，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又沒礙著你，我為什麼要停下。」

  這聲音

  陳小芳再次瞪圓了眼睛，看向濃霧中的黑影。

  黑影一步步走來，越來越近，輪廓也越來越清晰，直至她看清了怪物的面貌，她才叫道：「劉青山，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啊。」

  臥槽！劉青山很無語，我特麼怎麼就腦子有毛病了。

  他皺眉看著陳小芳道：「喂，陳小芳，你才有毛病好不好？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幹什麼？還一個勁的鬼叫。」

  「我鬼叫？」陳小芳氣得渾身發抖，朝劉青山咆哮道，「你知不知道，你這麼晚沒回家，我——你媽媽急得要死，都要進山找你了，要不是遇上我，現在出現在這裡可能就是你媽媽。」

  「什麼？」劉青山一聽說老媽要進山找自己，嚇了一大跳，連忙問道，「那我媽呢？」

  陳小芳看了看劉青山肩頭上扛著的龐然大物，好不生氣的說道：「當然是被我勸回去了，我說我替她來找你，所以她才回去了，不然的話，就你媽那個身體，吃得消這麼遠的山路嗎？」

  「哎呀，我媽也真是的，我又不是第一次這麼遲才回去，她著什麼急嘛。」劉青山嘀咕道，「不過，你為什麼也在這裡。」

  「我不是說了嘛，我幫你媽進來找你。」陳小芳看著劉青山肩上扛著的類似於樹木之類的東西，大致猜到，劉青山之所以這麼遲才回來，估計就是為了鼓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才耽誤了時間。

  想到這個，剛剛的自責啊，悔恨啊，孤獨終老啊什麼的統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現在只覺得，劉青山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二百五，一個真真正正的大智障。

  不然的話，一個稍微有點兒智商的人怎麼可能為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讓自己的老媽子擔心成那樣。

  沒錯，劉青山就是個二百五，就是個智障。

  想到這裡，陳小芳懶得再跟劉青山說話，一扭頭，氣呼呼的就走了。

  劉青山急忙跟上去，說到：「陳小芳，沒想到你這個鐵公雞還挺好心的嘛，居然這麼樂於助人呢。」

  陳小芳懶得搭理他，自顧自的走在前面。

  感覺陳小芳態度不太對勁，劉青山趕忙加快腳步，追上陳小芳，嘿嘿笑道：「陳小芳，你剛剛是不是哭了呀。」

  陳小芳沒鳥他，繼續往回走。

  劉青山不死心，扛著巨大的杜鵑花，又加快腳步，繞到前面，於深灰得暮色中看著陳小芳那慘兮兮的臉，笑道：「哈哈，陳小芳，你剛剛真的哭啦，沒想到，你膽子這么小啊。」

  陳小芳見劉青山現在居然還嬉皮笑臉的，氣不打一處來，她抬起腳，狠狠一腳跺在劉青山的腳掌上，然後剜了一眼，便又繼續前進。

  劉青山疼得眼淚都出來了：「陳小芳，你，你，你就是個男人婆，這麼粗魯，小心以後沒人要。」

  陳小芳持續不鳥劉青山這個智障，自顧自的走在前面。

  畢竟，智障這種東西說不定也會傳染，還是少搭理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