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我奶奶走了,從今往後,我好像,好像又少一個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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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劉青山找來鋤頭鏟子之類的工具開始挖土。
既然要擴寬坡道,那自然要先從自家的院子的擋土石頭牆開始拆起。
這些堆砌在一起,垂直於地平面的石頭都是山里司空見慣大小不一的『野生石頭』。
它們既沒有採石場的石頭那般稜角分明,也沒用那些加工過的石頭那般工工整整。
它們或圓或方,或長或短,每一個石頭都有著自己獨特的形狀。
本來,用這樣的石頭堆砌擋土牆是極為困難的,不過,這難不倒勞動人民。
祖先們為了讓這些石頭牢牢依附在一起,既沒有使用當時山村里還沒有出現的水泥,也沒有用建造房子所用的紅泥漿塗抹,而是在這些石頭縫隙之間種上一些生命力極強的虎耳草。
如今,坡道內側的這面石頭牆上就長滿了滿滿當當幾乎沒有留出半點縫隙的虎耳草。
劉青山握著鋤頭,站在坡道中,看著這一牆茂密的虎耳草,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要知道,這些虎耳草也曾消失過。
據說,在很久之前,這面牆是有虎耳草的,但是,因為當時山裡的蛇類出沒頻繁,為了防止蛇類在院子裡造窩,爺爺就把院子裡的雜草連同這一牆的虎耳草都一起用藥水打死了。
後來,劉青山出生了,慢慢長大了。
有一回,他跟著爺爺一起去鄰居家串門,走到鄰居家的後院時,爺爺望著後院的石頭牆上的一牆虎耳草,略顯興奮的對他說道:「青山,快看,這是金線吊葫蘆。」
虎耳草的別稱叫金線吊芙蓉,但不知是和緣故,在本地,人們卻把它叫成金線吊葫蘆。
大約是因為虎耳草那圓圓的葉子兩片緊挨著的時候,像極了葫蘆吧。
爺爺指著眼前一大片長著圓形葉片的金線吊葫蘆說道:「青山啊,你看,這也是一種草藥喲。」
劉青山站在他身後,遠遠的瞥了一眼那些『雜草』,但見圓圓的葉叢中間開著一簇簇細碎的小白花。
那白色的花朵又小又細,估摸著只有米粒大小,實在不起眼。
小時候的青山也是個『好色』之徒,喜歡杜鵑花那樣紅得熱烈的紅花,也喜歡檵木花那樣白的成片似海的白花,卻唯獨看不上虎耳草這般星星點點不起眼的小米花。
這些花又小又細,能有什麼看頭呢,還不如山裡的刺藤花好看。
於是,他撅著小嘴巴,極為不屑的說道:「哼,不看不看,一點兒也不好看。」
爺爺捏著他的小臉蛋,哈哈笑道:「哈哈,青山,你這話說得可真有意思,難道,只有好看的東西,才能讓你高興讓你看一眼嗎?」
小青山皺著眉頭,拍開爺爺的手,認真道:「可是,不好看的東西,要來幹什麼?」
「話不能這麼說。」爺爺想了想,蹲下身子,雙手環抱著他的小蠻腰,語重心長的說道,「青山啊,在這個世界上呢,每一樣東西都有它存在的原因,我們不能單憑它的外貌去論斷它的好壞。其實,只要你用心去看,就是很平凡很普通的東西,你也能從它身上找到一些獨一無二的美好。」
這麼深奧的話小青山可聽不懂,但他還是皺著小眉頭,繼續看向那一牆虎耳草。
最後,他認為,自己實在沒有一雙善於發現美的眼睛。
直至有一回,他生病了,身上長了很多奇癢無比的紅斑,而且久治不愈。
大約是因為生病的人是自己的孫子,所以爺爺不敢自己下藥,生怕吃壞孫子,就由老爸帶著他輾轉鄉鎮衛生院跟一些亂七八糟的赤腳醫生之間。
可是,都一個月過去了,身上的紅斑仍舊沒有消退的跡象,將小青山難受得整夜啼哭。
這小孩一不舒服,大人也跟著受罪。
母親本就身體虛弱,卻還要成夜伺候他。
父親更是要在勞作之後,還得帶著他去尋醫問藥。
爺爺雖然不用做什麼,可心裡卻承受著極大的苦痛。因為唯一的孫子生病了,而且病了這麼久,他卻不敢用藥,生怕出現任何紕漏,他內心之中的煎熬可以想見。
而就在他久病不愈的時候,大奶奶也病倒了,而且臥病在床,不肯見人。爺爺想去給她看診,她卻不許爺爺進去,只讓二叔傳話。
得知大奶奶身上也長滿了紅斑,奇癢無比,爺爺二話不說,找來新鮮的虎耳草,讓二叔煎水給大奶奶喝。
可大奶奶年紀大了,反倒耍起小孩子的脾氣來了,不管眾人怎麼勸,她也不肯吃藥。
於是,二叔就找到爺爺說:「大伯母最疼青山,讓青山去給她餵藥,她肯定願意喝。」
在沒有任何辦法的情況下,只能讓還病著的青山去給大奶奶餵藥。
那大奶奶倒是乖巧了,只要青山一去給她餵藥,她准把藥水喝得乾乾淨淨,這總算是解了眾人的燃眉之急。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約莫一個禮拜左右,爺爺發現,青山身上的紅斑居然離奇的不見了。
他剝開孫子的衣服,前後左右翻看一番,直呼神奇。
劉遠河也覺得不可思議,嘖嘖稱奇道:「我都帶著去看了快兩個月的醫生了,一直沒好,這個把禮拜沒去,怎麼反而好了?」
小青山光著屁股,站在大人面前,嘿嘿笑道:「大奶奶把糖水都給我喝了。」
糖水?劉遠河父子頗為疑惑。什麼糖水?藥效這麼神奇?
恰逢二叔又來接青山去給大奶奶餵藥,見事情敗露,便如實相告。
其實,大奶奶從一開始就沒生病,別說長了渾身紅斑了,就是一個蚊子包都沒有。而她之所以稱病,是因為爺爺不敢給小青山用藥,看著小青山一直難受,她就想出了這個法子。
爺爺恍然大悟:「我說呢,我說青山身上的紅斑怎麼離奇好了,原來,你煎的藥水都給青山喝了。」
「是啊。」二叔笑道,「要不是大伯母想出這個法子,青山哪能好這麼快。」
小青山卻是一臉懵逼的看著眾人。藥水?什麼藥水?不是糖水嗎?
爺爺哈哈笑了起來:「哈哈,雖然我知道金線吊葫蘆可以治紅斑,可是,想到是藥三分毒,用在自己孫子身上,就真不敢下手了。唉,說到底,還是文化不夠,技術不好啊。」
「爸,你這技術可以了,要是不行的話,青山也不能好這麼快,我說這孩子,這幾天晚上怎麼不哭了,原來是紅斑在慢慢消退了。」說著,老爸又一把抱起小青山,將他赤條條的翻來覆去仔細看了一遍,高興道,「這下子好了,紅斑全沒了,以後啊,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之後,爺爺將事情細細捋了一遍,告訴小青山,他的病之所以能好起來,全是因為那不起眼的金線吊葫蘆呢。
「你看,爺爺之前沒說錯吧,看一個事物的好壞,不能單純的根據它的外貌來判斷,就像這虎耳草,平平無奇,既沒有漂亮的花,也沒用挺拔的身形,可它卻治好了你的紅斑。」
劉青山聞言,頓時對那些匍匐生長的金線吊葫蘆充滿了無限的崇拜。
感覺,那金線吊葫蘆就像電視劇里的大俠一樣,雖然穿的不好看,也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但是,人家仗劍走江湖行俠仗義的樣子可真帥!
「爺爺,我們也種一點金線吊葫蘆吧。」小青山說。
爺爺欣慰的看著他,點點頭:「好啊,走,咱們去拔點回來種這牆上。」
於是,從那之後,這面石頭牆上便長滿了虎耳草。
等劉青山稍微長大一些了才知道虎耳草就是金線吊葫蘆的學名,而他幼時得的那一場病其實是慢性蕁麻疹。
虎耳草又被稱為石河葉,屬於虎耳草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大多數時候都生長在海拔400~4500米的灌木叢、草地或陰濕的岩隙中。
虎耳草不僅可以治療蕁麻疹,還有其他藥用價值,比如將虎耳草搗成汁液,滴在耳朵里可以用來治療中耳炎;
將虎耳草用水煎服可以用來治療風丹熱毒、風疹瘙癢、濕疹等等;
另外,將虎耳草跟其他藥材搭配使用,還能用來治療更多的病症。
因為它不僅可有祛風、清熱、涼血、解毒的功效,還可以用來治療咳嗽、吐血、肺癰、崩漏、痔疾等症狀。
而虎耳草的藥效雖然很高,但是,老話說是藥三分毒,如果在沒用絕對的把握下,濫用虎耳草卻很有可能會對身體產生不良的反應。
因此,這也就是為什麼一開始爺爺不敢給小青山用藥的緣故。
如今,爺爺不在了,虎耳草卻依舊茂密。
仿佛爺爺曾給予的溫暖也散落在這一面石頭牆中,給這些虎耳草源源不斷的溫暖,讓它們一年比一年茂密,一年比一年茁壯。
看著這些虎耳草,劉青山心中百般不忍。
雖然修路很重要,但是,為了修路而禍害掉這一牆的虎耳草未免也太可惜了一些。
雖然虎耳草可以移植,但是,它們已經在這面牆上繁衍生息快二十年了,它們已經跟這面石頭牆融為一體了,如果強行將它們從這面石頭牆上剝離,儘管它們依然可以在別處繼續生長,但那別處的虎耳草,卻已經不是這記憶中的虎耳草了。
劉青山正望著這些虎耳草出神的時候,吳翠梅疑惑的走來,問道:「青山,你幹嘛呢?」
「啊?」劉青山回過神,有些難色的說道,「哦,我打算把這一面石頭牆給挖了,然後把這條小路修寬一點,這樣一來,咱們家的皮卡車就可以直接開到院子裡來了。以後買什麼東西,也不用搬來搬去的。」
吳翠梅欣喜的點點頭,讚許道:「這是好事啊,媽支持你,要是你一個人忙不過來,就讓你爸也一起來幫忙。」
「不是這個問題。」劉青山皺著望著眼前的虎耳草說道,「我是想著,如果要修路的話,那這一牆的金線吊葫蘆就得全部挖掉了,感覺好像有點可惜呢。」
「可惜什麼?」吳翠梅轉頭看向坡道內側那一片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雜草』,恍惚間,也有那麼一絲不舍閃過心頭。
她嫁給劉遠河也算幾十年了,在這幾十年的光陰里,她似乎已經習慣了很多東西的自然存在。
比如每天都要使用的茶槌茶鍋,以及每個下雨天都要戴的斗笠和每個夏夜都要放下來的蚊帳
再比如這些青山曾與他爺爺一起種下,在這面牆上風雨無阻的成長了將近二十年的『雜草』。
有些東西一旦存在且悄無聲息的融入到生活之中後,如果某一日醒來發現它不見了,大概多少還是會有一些惆悵與傷感的吧。
吳翠梅雖然沒有兒子那麼細的心思,卻因為是個女人,多少也有一點女子該有的善感。
她也皺起眉頭,說道:「嗯,這些金線吊葫蘆都長得好好的,要是既可以修路,又不用挖掉這面石頭牆就好了。」
「是啊。」劉青山嘆了一口氣,「可眼下沒有別的辦法了,小溪的水道已經夠窄了,不能再縮了。」
吳翠梅回頭看了一眼奔騰的小溪,點點頭,又看向下方的拐角處,問道:「那下面拐角那裡怎麼辦?如果不往河道擴寬的話,那你不就得挖掉你二爺爺家的地嘛。」
劉青山也扭頭看去,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是啊,必須要挖掉,其實我昨天晚上就是去二爺爺家跟他們商量這事的,但是,沒成功。」
「哦?」吳翠梅來了精神,「昨晚上你們怎麼商量的?」
「昨晚上我去二爺爺家,說要換地,用咱們家在外村最大的那塊半畝寬的水田換二爺爺家這塊旱地一半面積,大約也是半畝這樣,我二爺爺跟二叔倒是同意了,可我大叔沒同意,說要用咱們外村所有的水田換他家半畝旱地,他才肯,不然的話,就不換。」
「這,這太貪心了。」吳翠梅有些憤然,「這個劉大亮,幹活不會,賺錢不會,幹這些事情倒是很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