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挖著竹筍,挖到忘情處,看到自己挖出一根超大的竹筍時,他立馬撿起竹筍,舉得高高的,好不得意的叫了起來:「哈哈,陳小芳,你看,我挖了根這麼大的出筍,你就是再挖半個月,也肯定遇不上這麼大的竹筍。」
那語氣之得意,神情之囂張,真是無與倫比。
然而,竹林里靜悄悄的,並沒有聽到陳小芳那嗤之以鼻,不屑一顧,以及冷嘲熱諷的回應。
他呆呆的掃了一圈靜悄悄的竹林,確實沒看到陳小芳的身影之後,才恍然想起,那個跟屁蟲今天沒來啊。
莫名的,有些失落,有些彷徨。
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賤骨頭了。
別人在旁邊的時候吧,一個勁的跟人鬥嘴吵架,等別人不在旁邊了,又裝文藝傷感起來了。
總之,劉青山今天的心情不大好。
雖然沒耽誤挖竹筍,竹筍也確實挖了比之前更多了,但是,心情就是不好。
回到家裡的時候,剛喝了杯熱茶,老媽就興高采烈的走過來,拉著他的手,將劉遠河的手機遞到他面前。
手機屏幕亮著,裡頭有一個將頭髮染成金黃色,瞄著精緻妝容的女孩。
該女孩雖然談不上傾國傾城之色,但比起本村的大部分女孩子確實要時髦好看一些。
劉青山不解的看著老媽,問道:「媽,你給我看這個幹什麼?」
吳翠梅樂不可支的說道:「嘿嘿,青山,怎樣?這姑娘漂亮不?」
劉青山瞥了一眼手機,喝著茶,漫不經心的回了句:「還行吧。」
吳翠梅拍了他一掌,不大滿意的說道:「什麼叫還行啊,你仔細看看,這麼漂亮的姑娘,咱們村可挑不出幾個。」
劉青山挑了挑眉毛:「情人眼裡出西施,媽,你不會看上人家了吧。」
本是句調侃的話,可吳翠梅卻聽不大懂,只是眉開眼笑的說道:「真不愧是我兒子,我確實看上人家了,你說,要是把她娶回來給你當媳婦,那以後,還有誰敢說你娶不上媳婦?到時候,那些八婆看到你娶了這麼漂亮的媳婦臉都要氣歪。」
劉青山無奈的嘆了口氣:「媽,嘴巴長在人家身上,你管人家說什麼。」
「怎麼能不管?」吳翠梅陷入一瞬間的思索後,又道,「青山,乾脆,你明天就去見這個女孩子。」
「什麼?」劉青山大驚,「什麼意思啊?」
「什麼什麼意思。」吳翠梅一臉認真的說道,「當然是給你介紹對象啊,我跟你說,這可是你二舅媽千挑萬選給你選出來的。你二舅媽說,這姑娘不僅長得漂亮,而且身材也好,還有就是,這姑娘家裡還有好幾個兄弟姐妹呢,人家要是嫁了你,那肯定會踏踏實實的跟著你過日子,不像有些女的,明明嫁到別人家去了,還總是惦記著娘家。」
劉青山無語的看著老媽:「媽,你說的有些女的,不就是你自己嘛。」
吳翠梅:
「總之,媽跟你說,這是個好姑娘。」吳翠梅努力的推銷起來,「你想啊,青山,村里不少年紀比你小的,孩子都上學了,你是不是也該早點成家啊?以前呢,咱們家裡窮,怕人家看不上,可現在你能掙錢了,車子也買了,要想找對象,肯定也容易了。」
「媽——」劉青山有些乏力的說道,「我自己有主意,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再替我張羅這種事情了?」
「我不給你張羅,誰給你張羅?」吳翠梅沒好氣的說道,「我是你媽,你自己不去談對象,那我肯定只能找親戚們幫忙了。我跟你說,也就是你二舅媽好說話才幫你物色對象,要是換了別人,你就是打一輩子的光棍,人家也未必可憐你。青山,可別辜負了你二舅媽的一番好意。」
劉青山的臉色逐漸沉鬱,聲音也變得低沉:「媽,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你不要再做這些無用功了。」
「什麼叫無用功?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好。」吳翠梅犯了天下所有父母都會犯的一個通病——以愛的名義,左右孩子的一生。
天底下,估計沒有那個父母開明到可以仍由子女自主選擇自己的人生吧。
就算嘴上說著不干預,可實際上,大到婚姻,小到該吃什麼不該吃什麼,父母們早已經把各種枷鎖以無形的方式滲透到了子女的生活當中。
人與狗不同。
狗會逆來順受,可人的思想會逐日見長,因而就有了叛逆,直至最後變成忤逆。
吳翠梅確確實實是一個好母親,好妻子,但是,也免不了俗的犯了這樣的錯誤。
劉青山呢,雖然平時對母親的話很順從,可今日恰好心情不佳,再加上母親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說著他最反感的事情,因此,他沒忍住,爆發了情緒:「媽,你怎麼回事?」
他大聲的吼道:「我都說了,不要你操心,我說多少次了,我說我現在還不想談這些,你為什麼就聽不進去呢?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囉嗦,我說了不要就是不要。難道你忘了當年我外公外婆是怎麼左右你的人生的嗎?難道現在,你也想左右我一輩子嗎?求求你,別再說這些事了。」
雖然有些語無倫次,但意思很明了,態度也很明確。
在這近乎咆哮的聲音中,吳翠梅受了驚。她怔怔看著往日孝順溫暖的兒子忽然變作一頭猛獸朝她咆哮,她呆呆不能語,只是定定看著兒子失控的表情。
劉遠河原本在院子裡幹活,聽聞屋內傳出的聲音,也趕緊走進來:「怎麼了?好好的,吵什麼呢。」
看到兒子像頭髮怒的老虎,老婆子則呆呆坐在一旁,劉遠河皺眉罵道:「青山,你怎麼回事?怎麼跟你媽說話的?」
劉青山將手中的碗往桌子上一扔,卻不想,那碗骨碌碌的向前滾去,而後,啪嗒一聲,碎在地上。
這一舉動,看起來就像是劉青山怒到了極點,已經開始摔東西了。
兩口子都呆住了。
「青山。」吳翠梅愣愣的看著兒子,喃喃道,「你這是幹什麼?」
「青山,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嗎?你摔東西幹什麼?」劉遠河也質問道。
劉青山沒說話,轉身回房間裡拿衣服去洗澡,只留下兩口子不明所以的呆在原地。
洗了澡,飯都沒吃,劉青山就回到房間裡趴在床上睡覺。
他的這一行為頗為反常,讓老兩口心中擔憂不已。
坐在桌邊,看著豐盛的晚飯,吳翠梅揪著眉頭說道:「我不過就跟他說,他二舅媽給他介紹了個姑娘而已,他怎麼就發這麼大的火?」
劉遠河嘆氣道:「唉,我早就跟你說過了,青山不比別的孩子,他都這麼大個人了,又有本事,他想找對象,他自己就能找,讓你別囉嗦,你非不聽。」
這話聽來倒像是在怪罪吳翠梅了。吳翠梅滿不高興的說道:「我這麼做好不是為了讓你們老劉家早點有個後嘛,要是你有點本事,讓咱們家一直富裕著,我還需要擔心這種問題嗎?」
「怎麼又是為了老劉家了。」劉遠河冷哼道,「你還不是因為你的虛榮心作怪?你看到別人都有孫子抱了,就你沒有,所以著急了,對吧。」
吳翠梅被這話噎住了。
因為,事實確實如此。
前些天有幾個八婆一起議論他們家,說劉青山買了車又怎麼樣,沒媳婦,沒孩子,光有車子,難道還能抱著車子睡?
這話傳到吳翠梅耳朵里之後,她很是生氣,所以才會心急火燎的跟兒子說這事,就是想要督促兒子儘快帶個女人回家來打那些八婆的臉。
本以為兒子看到那女孩子的照片之後會很高興的,畢竟那姑娘長得確實好看,可誰知道,兒子竟然因為這事發這麼大火。
奇怪,太奇怪了。要知道,兒子平時可是很聽她的話的。
不過,想起兒子的話,她又有些羞愧。兒子說,她以前被自己的父母左右過人生,應該能理解那種無奈與心酸才對。可到了現在,她卻又想左右兒子的人生。
唉。
吳翠梅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道:「唉,算了,別提這事了,遠河,你去喊他出來吃飯吧,他進山忙活了一天,挖了這麼多的竹筍,要是不吃飯的話,身體哪受得了。」
劉遠河道:「要是我喊他出來吃飯了,你又說這事,他又得不高興。」
「我不說,行了吧,快去。」吳翠梅一邊催促,一邊拿個乾淨的碗盛飯。
劉遠河只好起身去兒子房間裡。
剛走進去,就看到兒子躺在床上,正盯著樓板看,一陣出神,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咳咳兩聲,說道:「青山,你怎麼不出去吃飯?」
劉青山收回思緒,瞟了老爸一眼,就翻身側躺,背對著老爸:「沒胃口。」
「別這樣,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怎麼行。」劉遠河掀開被子,說道,「快起來吃飯,你媽做了很多你愛吃的菜,快起來吃,不然就涼了。」
「不想吃。」
「你這人怎麼這麼固執啊,事情過了就過了,再說了,剛剛你媽也只是隨便跟你說說而已,又沒有綁著你非要你去跟人相親,你看你,剛剛那樣吼你媽,你媽得多傷心啊。」劉遠河在兒子床邊坐下,說道,「青山啊,當年你媽為了生你,可是差點連命都沒有了,要不是你爺爺一天三碗藥給你媽喝,你以為你還能有媽啊。青山,你就是你媽的命根子,不管她做什麼,其實都是想你更好而已,如果有些時候,你覺得她的做法不對,你可以跟她好好說道理,沒必要吼他。」
老爸的一番話讓劉青山的腦子亂了。
他似乎做錯了。
老爸說得沒錯,如果沒有老媽,他什麼都不是。
為了生育他,老媽差點連命都沒有了,為了養育他,老媽更是付出了幾十年的心血。
而現在,他卻因為覺得老媽嘮叨,因為自己心情不好,就沖老媽發火咆哮,這未免太混帳了一些。
劉遠河繼續說道:「青山,你看你,平時那麼聽你媽話的一個人,這突然的朝你媽大吵大叫,可把你媽嚇壞了,她現在還在自責呢,以為自己逼壞你了,飯都吃不下了。」
劉青山坐起身,直接下床穿了鞋子:「我就是太累了。」
說罷,走到廚房,看著柔弱燈光下的老媽,劉青山喚道:「媽。」
吳翠梅渾身一怔,連忙轉身,驚喜的看著兒子:「青山,快來吃飯,飯都幫你盛好了。」
劉青山走過去坐下,拿起飯碗,說道:「媽,對不起啊,剛剛我那樣吼你。」
吳翠梅欣慰的笑了笑:「傻孩子,說這話幹什麼,你從小就聽話懂事,偶爾發次脾氣沒什麼的,媽不會放在心上。」
「媽。」劉青山抓著碗,說道,「你看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我自己的事情,我想自己做主,以後,你就不要再給我安排什麼相親了,好嗎?」
吳翠梅點點頭,笑道:「行,媽聽你的,以後,不給你張羅這些了。你年紀有這麼大了,主意也有,以後,你自己做主就行。」
劉青山點點頭,開始吃飯了。
雖然心情不大好,不過,飯還是要吃的。
本來他就打算半夜起床偷吃的,現在好了,話說清楚了,就可以大快朵頤了。
但是,躺在床上的時候,劉青山又在反思了:為什麼心情不好?
是因為竹筍的價格日漸走低嗎?
大概是吧。
第二天早上,睡了一覺之後,基本上什麼不開心的事情都忘記了。
不過,因為昨晚睡得有些遲,所以今早出發的時候,也比往日遲一些。
開著車子前往縣城的路上,在路過外村的時候,剛好看到了村道外側的梯田裡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劉青山踩住剎車,停下車子,搖下車窗,看向那人。
此刻,兩人相隔不過十多米遠,就算是耳背的老人家也該聽到了車子轟隆隆的聲音而抬頭看來,可那人卻一直弓著背,垂著頭,握著鋤頭,像是沒聽到路上的動靜似的。
劉青山等了一會兒,那人依舊沒抬頭,就叫道:「喂,陳小芳,你耳朵是不是聾了呀,我停這裡好一會兒了,你都不看一下。」